數位藝術先驅 Frieder Nake 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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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der Nake是一位數學家兼數位藝術先驅,他和Mark Amerika講述了早期的社會運動,以及機器與人類的差異。
Frieder Nake,Homage to Paul Klee196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下文以 Mark Amerika 第一人稱自述:


我認識Frieder Nake已經25年了,當時我是科羅拉多大學跨媒體藝術、寫作和表演博士課程的創辦主任。Nake則在1990年間,以電腦科學客座教授的身份來到科羅拉多大學的波德分校。

這因此促成我們一段長達數十年,關於藝術、演算法、信息美學、符號學、人工智慧、混音文化,和新自由資本主義的對話。

Frieder Nake是一位將於今年底迎來第84次生日的歷史性人物,1965年他在斯圖加特舉辦了第一場數位藝術展,並與演算藝術家Georg Nees一起參展。

1968年,他的作品被收錄在倫敦ICA (當代藝術學會) 的 「Cybernetic Serendipity 」和克羅埃西亞首都薩格勒布的 「Tendencies 4 」展覽中。

身為初代數位藝術家的一員,Nake 為了搭建一個可以讓數位生成藝術在當代藝術中立足的平臺,開創了與傳統藝術媒體徹底決裂的先河。

Nake的激進主義可以用他在1960年代的一句話來概括,即「如同電腦程式般,每位畫家都是一臺有限的圖片生成器。」(註1)


鑒於最近對生成藝術的興趣大增,我問他對目前發展,和他自己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有何看法。

Frieder Nake, Random Polygon, 1963,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生成藝術不僅在數字藝術空間,更在當代藝術世界中變得非常重要,你能描述一下,在1960年間,作為一名研讀數學的年輕人,開發了一款用於自動平板繪圖機的程式軟體 Zuse Graphomat Z64 是什麼感覺嗎?」

Frieder Nake:「1963年我仍然是一名學生,不過已經快畢業了,德國的學生是非常自由的,而如果你是數學系的學生,甚至會被管得更鬆。我在斯圖加特大學的計算中心工作,職位類似於助教或軟體開發人員,主要負責協助 「函式庫」的負責人。

一天早上,中心主任Walter Knödel走到我面前,用他美麗的維也納口音開啟了以下的對話:

Walter Knödel:「Nake先生,我們要買一臺繪圖機。」

Frieder Nake:「嗯哼。」(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任何具體的細節......)

Walter Knödel:「但我們沒有買到合適的電腦軟體。」

Frieder Nake:「嗯哼。」

Walter Knödel:「你可以做出來嗎?」

Frieder Nake:「可以。」

後來當事情成功告一段落,回憶起這段過往,我不禁對Knödel感到十分欽佩。

他信任那位年輕、搞不清楚狀況的學生,即便這位學生不太可能對即將涉及的事有所瞭解,但是Knödel教授,一名數學家,相信這個學生有能力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我毫不猶豫地立即給出了一個答案,一個積極的答案,理當來說我應該要求提供一本書或其他材料之類的。」

Frieder Nake,#7 Random Traverse, 196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你在1963年開始進行的這些實驗,以及你後來對藝術和演算法的研究,使你與Vera Molnar、 Georg Nees、A. Michael Noll和Manfred Mohr一起成為元老級的演算師。

一群核心藝術家,以計算程式製作藝術聞名,並不意味著他們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或者有相同的審美。你能不能談談,當你回顧數位藝術的歷史和其代表人物,包括你自己時,那些讓你覺得有趣的差異、策略,或是是演算師的審美?當時你知道你自己在創造藝術史嗎?」

Frieder Nake:「我們,你提到的那些人,有沒有想過要為藝術史做出貢獻?其實沒有(當然,我現在也只能說我自己),但一些悄悄出現的諂媚想法(或希望?)可能有讓我內心深處,偷偷地感到驕傲。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展覽的實際數據與順序,因此無論是想法、努力的方向,或第一次使用電腦所獲得的成功,都是具有原創性的。

就個人而言,我幾乎可以肯定,我是第一個真正有賣出作品的人,有一小部分的藝術市場,已經開始注意到我的作品了。

Frieder Nake,Homage to Paul Klee, 196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這幾年有許多記者提出「這真的是藝術嗎?」的疑問。我相信自己在做的事,這並不是件壞事。Michael Noll僅做了幾件作品來證明這是一種嶄新的可能性,但並沒有緊跟著這波熱潮。Georg Nees則在他的餘生中,創作了大量的作品(不考慮Vera或Manfred)只是後來它們變得有點俗氣。

不過,關於你提到的這五位,我得說Vera從來沒有真正成為一名程式設計師,她的程式是有人幫她寫的,Manfred 則有妻子的幫助,而令我感到自豪的是,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一行代碼。

除了點、線和相關的圖型,現今的多邊形是由電腦繪圖裝置畫出來的。我相信以下這句話能夠清楚表達某人想利用電腦創作一幅畫,或藝術作品時應該要有的態度「先構思好畫面,不要直接做出來!

Frieder Nake, Boxes with rectangular hatchings Nr. 6 , 196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我剛剛重讀了你2005年的文章《Computer Art. A Personal Recollection》在這篇文章中,你講述了60年前你如何開始探索,後來成為演算實踐家來發明新藝術形式的故事,我們後來稱這些藝術形式為數位或生成藝術。

在文章中你寫道,你認為「喚起人們對數位藝術早期歷史的重視,可能比大家所想的還要重要,為什麼這麼認為?」(註2)

Frieder Nake:「你提到的論文是在2005年發表的,那是在1965年舉辦第三回演算藝術展的四十年後。2005年,我們進入演演算法革命時期,早期的演算藝術仍然仰賴傳統的展覽和評論,例如畫廊或博物館,新聞日報或藝術雜誌。

這種新藝術的構思和生成方式,與傳統美術是截然不同的,儘管已經盡可能去用傳統方式構想、呈現了,但它的內容卻不是這樣的,甚至還有點誇張。這讓觀眾們感到十分困惑,特別是批評家,他們看不懂這一切,當然也許只是他們不想理解罷了。

因此,在傳統藝術的領域中,演算藝術的出現是令人困惑和不安的,但沒什麼人注意到演演算法革命對藝術圈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少數思想開放的人,可能也只感覺到好像正在發生什麼事而已,而如今大多數(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的圖像,都已經受到演算法和數字規則的影響了。」

Frieder Nake, Sets of straight lines Nr. 2 ,196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我想我們最後兩次見面是在巴黎,當時你與Vera Molnar會面並接受採訪,並在倫敦的英國電腦學會上,參加了20週年的研討會,以及我的GRAMMATRON(1997)項目展覽。當天下午的會議上,有人不經意將人腦稱做電腦,引發你強烈的反應,還記得是什麼讓你如此憤怒嗎?」

Frieder Nake:「每當有人把大腦和電腦畫上等號時,我就會感到被侮辱,盡管這個人不是針對我,而且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還是會生氣、會有攻擊性,而且我永遠不會停止這種反應。

電腦是一臺機器,它是一個物品,它沒有生命,只是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大腦是動物們,特別是人類的,一個重要的有機特徵,它與生命有直接和完全的關係。

如果身體死亡,大腦也會消失;如果大腦死亡,身體也會很快死亡。機器沒有生命,大腦只有生命。任何一個人,如果有良好的心態,怎麼可能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任何的連結?」

Frieder Nake, Walk-Through-Raster Series 7.1-6, 1966,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你最近給我發郵件說,人工智慧是可計算性的一個具體案例,但智能不只是可計算性,能否請你詳細說明一下你的意思?」

Frieder Nake:「人類有能力建造電腦。電腦是將某些精神操作「機械化」的儀器。更籠統的說法是,電腦是使腦力勞動機械化的機器。在所有機器中,電腦是負責計算的精神操作的機器,只有人類判斷可以計算的東西,才會被放到電腦上。

計算是一種特定的心智(因此也是智能)操作,但可被計算出來的功能,其實只佔了智能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只有能被計算的東西電腦才有辦法執行,而人類可以執行的事可遠不只於此。」

Frieder Nake, Generative Aesthetics I, Experiment 6.22, 1969,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我記得你曾經告訴我,你去南加州看望Harold Cohen,當時他已經接近生命的終點,我感覺到你在精神上與他很相近。

關於他一生與AARON(數位藝術程式)的互動,我一直覺得很有趣的是,他與人工智慧的相互依賴,實現了他自己對藝術的願景,顯然他把我們可能認為具有創造性的自主權編入AARON,後來又把它換成了一種更複雜的關係。

你對使用人工智慧或任何軟體系統繪製的作品,與自主編譯軟體計算出的創作,兩者之間的區別有什麼想法,在這種情況下,軟體系統是否可能不再需要人類作為媒介了?」

Frieder Nake:「回憶Harold和他所寫的程式,AARON,是件很美好的事。除非有一個程式(一個可被計算的函式),並且有台能執行它的電腦,否則光有台電腦是什麼也做不了的。通常會需要先輸入一些數據資料,要嘛在一開始時輸入,要嘛就是在程式運行中反復輸入。

靜態的方式是一開始就先提供所有的數據資料,確保它們都可以運作,動態的方式是一步一步地提供輸入數據,只是這樣作會需要考慮到目前為止的輸出。而這些輸入數據的來源是可以沒有人為介入的環境。

這兩種模式可以稱為 「被動」(在運行前提供數據)和 「互動」(在運行時提供數據),差異在於,在被動模式下,人類必須在運行時間之前計劃一切,而在互動模式下,可以考慮到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的事情,就只是這樣。

順帶一題,電腦並沒有創造能力,這些都只是人類自己內心的詮釋而已。」

Frieder Nake, Matrix Multiplication Series #34, 1968,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多年來,我們進行了許多很棒的交流,我也瞭解了很多關於你作為演算藝術家,以及不萊梅大學資訊學教授的經歷,你在那裡指導 「藝術與演演算法 」研究小組, 我想透過對資訊美學理論的深入挖掘來結束我們短暫的對話。

你說過這個理論既激進又強大,這邊有兩個細節想和你討論,電腦是一個符號學機器嗎?它能呈現屬於自己有創造力的美學嗎?」

Frieder Nake:「我仍然喜歡將電腦(及其軟體)定性為「符號學機器」為什麼?電腦處理的東西是數據和程式。兩者都是物質存在程度很低的實體。它們的存在方式更像是 「符號」,即代表其他實體的實體。因為符號的代表,才會延伸出其他的東西,它是一種關係,而不是一個東西。

但是,電腦當然只能以有限的方式操作符號,它只能對符號的語法進行操作,而不能對其語意進行操作,更不用說語言了。

因此,電腦是 「符號學引擎」的說法,乍聽之下沒問題,但實際上卻是錯誤的。電腦為了啟動一個符號程式(轉換過的符號集合體),必須先把符號還原為它們的句法,因為符號的語意或語言都沒辦法被電腦計算,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電腦沒有解釋的能力,就零。

所以電腦轉換了那些符號,將它們以大幅縮小的形式存在,在它們的語法中(作為數據)奇跡就是這麼回事,也就是說,電腦只是在符號學流程的最低層級上運作,即便如此它的運行依然能幫助到我們。

自二戰結束以來,人類擁有了一臺處理符號學程式的機器,盡管只有一個極其簡化的模式,但這樣的事實還是令人感到驚嘆,但同時也是危險的。

危險的部分是,電腦基於符號學運作的特點,會導致人們產生一些巨大的想像。我們這個符號化的動物,將永遠與符號化的機器為伍,在這樣的關係中,我們會傾向於發展沒有任何理性基礎的幻想。」

Frieder Nake, Abteiberg Walk through Raster, 2005,轉自https://www.rightclicksave.com/article/an-interview-with-frieder-nake

Mark Amerika:「在作為網路藝術家和VJ(影像騎師),進行國際巡演的全盛時期期間,讓我很驚喜的其中一件事,是在多次往返不萊梅的期間,你到機場接我,我們立即趕到Kunsthalle參加Nam June Paik(藝術家-白南準) 的歐洲紀念活動。

因為快遲到了,所以和你這個元老演算家一起在城市中奔跑,前往元老影片藝術家白南準的紀念館,令人興奮不已。

同時,有著嚴重時差的 「我」,當時的元老級網路藝術家,在我們進入美術館並走向白南準紀念館的禮堂時,驚訝地看到白南準1963年在烏帕塔的原創展覽,這是第一個以影像藝術(或白南準當時稱之為實驗電視)為主題的展覽,我驚嘆自己身處的環境,並對紀念館的一切感到著迷不已,直到你叫了我的名字,把我從這一切中喚醒,揮手引領我進入紀念會開始的禮堂。」

Frieder Nake:「謝謝你讓我在結束訪談前,想起那段我們趕去紀念館的美好回憶,這絕對是我們兩個人應該,也必須將銘記在心的情景,這是我們生命中難得的時刻之一,當某件事即將發生在我們身上,而我們讓它發生,並藉由讓它發生,去瞭解、感受藝術是如何在我們體內生存,並溫柔地提醒,儘管我們彼此都生活在藝術中,慢慢地、安靜地,孤獨地將的生命奉獻給藝術,我們依舊是不同的個體。」


Frieder Nake

最早在數位藝術創作中使用演演算法的藝術家之一,受到哲學家Max Bense的影響,在1963年創作了他最早期的藝術作品。1965年11月,他在司徒加特的溫德林-尼德利希畫廊舉辦了他的第一場電腦生成藝術展 「Computer-Grafik」。

目前在倫敦菲利普斯展出「Ex Machina: A History of Generative Art」系列的部分作品,他的作品被許多國際機構收藏,包括不萊梅美術館、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以及泰德美術館。

【Mark Amerika】

Mark的數位藝術作品,在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丹佛藝術博物館、當代藝術學院和沃克藝術中心等國際單位均有展出,並在2009-2010年,雅典國際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了藝術家的全面回顧展 「UNREALTIME」。

他的數位藝術著作《GRAMMATRON》(1997年)仍是網路藝術和電子文學的開創性作品之一,最新作品《我的人工智慧生活》(2022)是斯坦福大學出版社出版的 「Sensing Media 」系列的首部作品。


(註1) Frieder Nake, “On the Inversion of Information Aesthetics,”比特國際 7, 1969, 61.
(註2) Frieder Nake, “Computer Art. A Personal Recollection,”第五屆創意與認知論文集,英國倫敦,2005年4月,62。

原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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