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同《狂潮》:是他也是你和我 | 廣東歌 | 十之四
方大同是我十分喜歡的唱作歌手,華語界少有像他創作騷靈音樂(soul music,又譯靈魂音樂)的人。中文的發音特性,本來就較難配合騷靈式的迂迴婉轉唱腔,方大同卻有本事寫得出、也唱得出來,擁有自成一格的新騷靈(neo-soul)唱腔。
方大同在美國夏威夷出生,在上海和廣州長大,11歲左右才定居香港,父母都是香港人。因為父母的工作關係,他從小就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上學都是讀美國的遙距函授課程,只有在上海的時候有上過一般小學(美國函授課程還是要照讀),10歲之後就再沒有上過學校,一直自修美國函授課程至高中畢業。
因為這樣的成長背景,儘管他的廣東話非常流利(當然少不免帶點我覺得很可愛的腔調),但方大同一直認為英語和國語才是他最擅長表達自己的語言,而作為一位負責任的音樂人,他只以這兩種語言創作和演唱。
而《狂潮》是他絕無僅有唯一於專輯內演繹過的廣東歌。
方大同的父親是職業鼓手,從小到大就接觸許多不同的音樂。他自出道而來就經常提及自己對老歌的鍾愛,在演唱會上亦經常以他自己的編曲和演唱方式,翻唱一些經典英文歌。他在2009年推出的翻唱專輯《可啦思刻》,本人解釋名字由來是既像英語「classic」的發音,又有「可以啦啦啦地跟著唱、讓人有所思的時刻」的意味。
專輯以英文歌為主,而其實要進錄音室翻唱Stevie Wonder、Ray Charles、George Benson等樂壇神級巨匠的經典名曲,是很需要勇氣的,畢竟跟現場演唱的規格不同,期望也會高很多。縱然我對方大同有無限偏愛,也不得不說他都被大師們比下去,(MJ的《Beat It》真的唱得太斯文了!)或許只能在編曲上展露他的新意。
然而《狂潮》卻是令人驚艷的。
不是說他唱得比原唱關菊英好,而是方大同那獨特的唱腔,實在太過適合唱這首1976年的舊歌。那個年代的歌手咬字都非常清晰,而方大同的廣東話一向有點混合「鬼仔」腔和廣州腔,後者又通常較港式廣東話字正腔圓些,如此「中西合璧」的腔調,儘管有樂評挑剔他的發音,我倒覺得瑕不掩瑜,他唱起這首歌來的確韻味十足。
歌詞出自香港詞壇教父黃霑之手,坦白率真、灑脫自然是他詞作的一貫特色,我一向很喜歡。《狂潮》歌詞不長,卻處處道盡人生哲理,著墨之處皆顯霑叔功架。「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相親相愛也相爭」起首短短兩句,就已直白點出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亦呼應《狂潮》一劇的上流社會之爭。
之後霑叔繼續運用大量相互對立的概念,「歡與笑」、「愛和恨」、「哭與嘆」、「假與真」,都是每個人都必然遇過的心情起伏、際遇境況。然而面對種種矛盾,在霑叔筆下不過是「大家偶遇在人海 /你我各留痕」,耿耿於懷實在太過無謂,只因「大家各自尋找 /你我心中印」,所以又何必過份執著;況且若無「混合愛和恨」的火花,又如何捲起「燦爛又繽紛」的狂潮?
「同悲歡喜惡過一生」不是舉手投降,而是笑迎人生的高低跌窘。
是苦?也是甜美。
這種豁達向前的人生態度,某程度也反映許多年來的香港人精神。歷史狂潮造就香港在國際間的特殊角色,「中西合璧」、「East Meets West」充斥八、九十年代香港的形象文宣。獨特的氛圍背景,也就促成獨特的人文特性;既有東方的圓融智慧,也有西方的制度思維。
面對矛盾困境,港人大多以「大家偶遇在人海 /你我各留痕」的態度視之;東方的靈活處事手腕,結合西方的result-oriented效率態度,視意見相左不過是一種「留痕」,畢竟「大家都係搵食啫」。只要沒有違背制度框架下的大是大非,「跟規矩做嘢」,那麼兄弟爬山,也就應該彼此尊重,互不干涉。從傳統華人思想看來,或許覺得勢利無情,事實上這不過是一種各自修行,更是「大家各自尋找 /你我心中印」的體現。面面俱圓的香港人,非不得已,從來極少以硬橋硬馬的姿態與人對壘。
而且容得下差異,才能捲起燦爛又繽紛的狂潮。
容得下每個他與你和我,才是香港。
方大同的《狂潮》MV拍攝於2009年,為了帶出香港風情,片頭加入幾張小孩與匯豐銀行總行一對獅子銅像合影的舊照,背景是天星碼頭的鐘聲,以及方大同輕輕說出的幾句獨白:
Time is where we are Time is where we've been Time is being lost and found again
我們身處時代狂潮,我們經歷過時代狂潮。
狂潮,就是一場失去了,又再尋找的過程。
面對眼前種種物是人非,但願那些失去了的,終有一天可以真的being found again。
《狂潮》 作詞:黃霑 作曲:顧嘉煇 原唱:關菊英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相親相愛也相爭 大家偶遇在人海 你我各留痕 幾許歡與笑 多少愛和恨 那狂潮捲起 燦爛又繽紛 是苦也是甜美 人生的喜惡怎麼分 大家各自尋找 你我心中印 幾許哭與嘆 多少假與真 讓狂潮起跌 混合愛和恨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悲歡喜惡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