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寫下你 | 第一個給我故事夢的人

波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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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許多年過去了,雖然明知不會太可能用真名,但我不只一次地在搜尋引擎尋找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想起她。好想知道她完成自己的夢想了沒?她回家了沒有?

現在許多年過去了,雖然明知不會太可能用真名,但我不只一次地在搜尋引擎尋找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想起她。好想知道她完成自己的夢想了沒?她回家了沒有?


我時常想,關於夢想,我們會不會只是把別人的夢想錯置在自己的身上?

回溯到最初如何開始做故事發想,我總會想起她,好一陣子我似乎把她的夢想當成了自己的。

成為一個漫畫家。

明明再寫漫畫家但我忍不住丟了多年前的色鉛筆練習

國小五六年級時,班上來了個轉學生,她看起來白皙透明,總揚著開朗卻有些尷尬的笑臉,頭髮短短的,在我們都還頂著呆呆平整髮型時,打著高低層次短髮造型的她,顯得過度時髦了些。

她有著些許口音,看起來相當隨和好相處卻顯得小心翼翼。


她對我來說太特別了。

而那個特別,我原本僅僅以為只是因為她是從香港過來的。那時,我熱愛港片港劇,喜歡香港文化,常常喜歡湊著她聽她說些口中的香港,而她也喜歡說。

我們自然而然變得要好,她教我一些廣東話,我跟她分享台語。

我喜歡他身上帶著青澀又早熟的特質,好像什麼都是新奇的,卻又好像已經經歷了很多。

後來,當我跟她越來越要好,才發現她的際遇已經超乎我可以承載。


他媽媽嫁到香港生下了她跟姊姊,因為她爸爸還算事業有成,家境不錯環境優厚,只是經常爭吵,後來越演越烈,常常看見爸爸打媽媽。

直到有一天,她和姊姊獨自在家玩耍時,她媽媽忽然從外面回來,劈頭急急忙忙地逼問她們兩姊妹。

「妳們誰要跟我走?」


父母雖吵過離婚,卻總也只是說說。

她知道這次不同,當下那急迫性就像逃難,一別從此再難相見,逼得她無措卻只能做出選擇。而她始終不知道為什麼一定得選一個?

後來,她幾乎是被媽媽硬生生拉走,被迫和喜愛的姊姊分離。


於是,她離開了本來熟悉的環境,來到台灣生活。而他母親或許因為長期被老公養著,已經沒有什麼謀生能力,卻非常擅長交男朋友,開始過著半依靠伴侶的日子過活。

我那個朋友,從小就開始跟著媽媽跟其他叔叔生活,每當媽媽換一個男朋友,就換一個住處。

她也是因為這樣轉來我們學校的。

她的心始終帶著漂離,於是,在學校中顯得格格不入。

我總覺得他就像是一個過於顯白的珍珠落到了一盤沙地之中,始終找不到自己的歸屬,就像從哪個仙塵裡下凡到了人間般,難以適應,卻始終光亮得一塵不染。


我總在她訴說香港時,從她眼中看見很遙遠的懷念,說起香港的她充滿光芒。

她說她不能回去了,她母親告訴她若回去就會從此母女分離。


她偷偷告訴我她的小祕密。

她說她總偷偷給她姊姊寄信,但不能被她媽媽發現。

因為怕洩漏了自己在台灣的足跡給爸爸知道。


她很想念她姊姊,還有香港的生活。

她常常給我看她姊姊的照片,她們長得很像。

她總說,等她長大一定要回去,她好幾次跟我重複說著她家地址。

像害怕自己會忘記回家的路。

她不喜歡現在的生活,面對陌生的叔叔,寄人籬下。在家也還要擔心受怕。


她常常在上課時畫畫,畫所有她想像的故事與情節,她喜歡漫畫。

她常常帶著我一起到福利社買一本本空白便宜的數學練習簿,自己畫分鏡,人物、對話框,一筆一筆辛苦地畫著假冒的網點。每次畫完就給我看。

「好看嗎?」

她常常問我,我總是點點頭。

我很驚奇,原來那些漫畫書是這樣畫出來的嗎?


那時的我對漫畫的了解大概只是堂哥不看了的盜版小叮噹厚厚一本。

對於那些列印成冊的書籍,那些有趣生動的故事,對我來說很遙遠,根本沒有想過是身邊的人就能畫出來的。

我那時只喜歡畫樹,單一靜物,單一人物。

從來沒有想過把畫延伸成故事,讓那些角色在自己筆下長出生命,還能分享給朋友看。

我開始嚐試跟她一起畫漫畫,常常兩個人下課就拿出數學作業本,各自畫自己的故事,然後交換。


她在那個年紀,畫技已經十分了得,就像天生應該要當漫畫家似的。

在我還很死板一個格子一個格子謹慎分明做出區隔,一點也不靈活地安排鏡頭,她早已經做出各種流暢的出血,或橫跨半個畫面的場面調度。

真的是很好看啊!她的漫畫。

故事情節人物描繪都是那樣的成熟了。

而我,只能追隨在她身後,陪伴著她。

後來她又搬家了,還好還能繼續讀相同的學校,但離我家變得遠了,我時常假日的時候走上半小時以上的路,就為了去她家。


她其實害怕待在那個有陌生叔叔的家。

所以我常常會假日去找她,讓她有個理由可以出來。我們就待在附近的商場,漫無目的地一圈又一圈地逛著,像逛街,卻只是聊天,消磨掉一整天。

她常常跟我聊到未來。未來,她要回到香港找她姊姊,未來,她要成為漫畫家畫喜歡的故事,未來,她要去日本。

她這麼小的年紀,就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學日文,背誦美少女戰士的歌曲,記下所有的人物特色,故事的分支。認真地為了未來準備。

我在她身上看見了很強的行動力,在那懵懂無知的年紀,常常讓我感到驚訝,怎麼有人會這麼拼命的活著。她讓我知道原來可以盼望未來,原來還有很多事情現在看似毫無可能,但是可以提前努力做準備。

後來,我們畢業,而她搬到我走路無法到達的地方。

她媽媽換了一個同居人。

那天她打了電話過來給我...

她在那頭抽抽噎噎地跟我說她寫信給姊姊被媽媽發現了,被媽媽打了一頓。

她說她好想離開那個家,她想自己一個人回去香港。

她告訴我媽媽新的同居叔叔也有一個兒子,大她一兩歲,她每天待在家裡都覺得很害怕,那不是她的家。


後來我問了她地址,該怎麼過去找她。

懵懵懂懂的我,搭上的公車也戰戰兢兢地朝著她家的方向前去。

我不知道我還能陪她多久,只要她再搬一次家,或許從此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公車上搖搖晃晃的

我的心也搖搖晃晃的

公車過了一個橋,到了我不熟悉的地方,我感到惶恐不安,害怕坐過頭,害怕迷路,卻想著她一個人一次又一次被迫搬到不熟悉的地方重新開始,她是怎麼適應的?


我下了車。

站在車牌前的她,早就揚起開朗的笑容等著我,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逛街。

她帶我熟悉她家附近的街道。


她說她開始存錢,偷偷地存著錢,有一天就能離開那個家。

她仍然想出了自己的法子。而我也只能聽著她說這些未來計劃,然後跟她走過一次又一次的街道。

她說之後她將漫畫作品整理整理去投稿,也能賺錢。

她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她要回家。


國中後的我們越來越少見面,久久通一次電話。

她會告訴我很多關於她家的事情,她的計劃,她已經有了多少錢,還有那些關於他媽媽同居人跟哥哥荒謬的事情。

而後來的後來。

我媽不知怎麼地忽然就更換了家裡的電話號碼,卻沒有提前告知。

而當我忽然想起打電話給她,卻早已經是空號。


我從此失去了她的消息。

然後我開始畫起漫畫,每一次畫畫我都會想起她,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想當漫畫家,但或許,我只是想著她,我只是好想念她...

現在許多年過去了,雖然明知不會太可能用真名,但我不只一次地在搜尋引擎尋找她的名字.........


我好想知道她完成自己的夢想了沒?

她回家了沒有?

她是否真的自由自在地開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她,快樂了嗎?


多年以後我旅行到了香港,經過九龍,我仍然想起國小時,她一次又一次跟我說她家就在九龍,而她會跟我細細描繪周圍的場景,樓下有什麼,走多遠之後有公園,那是她長大的地方。


我在腦海中想像著,她早去了她嚮往的地方,成為了不起的漫畫家。而我有一天會再與她重逢。會看見她成為偉大的漫畫家,過上真正不再漂泊的人生。

親愛的

希望妳都好,都很好。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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