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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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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遊馬賽:與摩洛哥沙發友的文化交鋒

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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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eux Port 上的集會(圖中文阿爾及利亞國旗與阿瑪濟族旗)。

Mustapha,三十歲,來自摩洛哥的阿加迪爾。能說流利的英語、法語、阿拉伯語、柏柏語,目前正在學習德語與西班牙語。

我們透過沙發衝浪得知彼此同時在馬賽旅行,便約了頓晚餐。

穿越老港區重重人群,我來到位在港口第一排最顯眼的漢堡王門口,不出三秒一眼就認出 M,超過一米九的身高讓他在人群中顯眼無比。

「嘿。」我掛上大大的微笑向他打招呼。

我必需刻意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這種感覺有點陌生。

M 和我對彼此文化所知甚少,這樣很好,不帶偏見的交流更有意義。

在簡短的寒暄與自我介紹後,我問 M。

「你習慣幾點吃晚餐?」

「通常是九點到十點。」

當時大約六點半,天已全黑,街上依舊熱鬧非凡。

「你現在餓嗎?」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試探性地問 (其實我超餓)。

「還好。」M 看著我,似乎感受到我的飢餓。

「那我們先決定等等要吃什麼好了,你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你介意我們去清真餐廳 (Halal) 嗎?」M 問。

說到清真食物,我腦袋裡浮現的是:曼城牛津街上賣的中東 Kebab 與前陣子在中國旅行時隨處可見的蘭州拉麵店。

「我來跟你解釋一下清真食物吧。」M 看著我思考的樣子,笑了。

「首先,因為我是穆斯林,所以在飲食上會有一些限制。」

我看著他點點頭,想著:「不能吃豬肉與飲酒?」

「我們只能吃所謂的『清真食物』(Halal Food)。也就是說,當動物被宰殺時,負責宰殺的人必需是穆斯林,並使用鋒利的刀具以減少動物的痛苦。然而,其中最重要的程序是放血,我們認為血是不乾淨的,吃了會生病。」

講到宰殺兩個字時,M 伸出拇指,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在歐洲,宰殺動物大部分是透過電擊,未曾放血。」他補充道。

確實,來了歐洲將近四個月,在超市買到的生肉都帶有不少血水。

「所以我們外出用餐,必需找有『清真食物』認證的餐廳。通常店家會在門口貼一張寫有『清真食物』的貼紙,這樣我們就可以放心在那家店用餐。」

「這樣你是不是就無法在旅行時隨心所欲嘗試當地的特色食物?假設我們現在去那間高級餐廳,你能吃些什麼呢?」我指了指馬路對面的餐酒館。

「在那樣的情況下會吃魚或素食。」M 說。

M 是第一個這麼認真跟我解釋信仰的穆斯林。

我來自東亞的臺灣,M 來自北非的摩洛哥。兩地僅距離就超過一萬一千公里,很難想像我們正坐在馬賽市區裡的一間土耳其烤肉店,一邊吃的熱騰騰的 Kebab 和薯條,一邊討論彼此的文化差異。

他指著餐盤上的醬料,一一為我介紹各別來由。紅的,是突尼西亞特有的醬汁,又辣又香,配上 Kebab 堪稱最佳組合。綠的,是他在摩洛哥配烤雞最常吃的醬料,甜甜的味道總會讓他想起自己的家鄉。

「你下次來阿加迪爾找我,我帶你去吃正宗的摩洛哥料理。」

這傢伙竟然用美食引誘我 (非常有效),有點心動。

「可是臺灣人去摩洛哥有點麻煩,光是簽證大概就有可能拖很久,不如你來臺灣我帶你去逛夜市。」我說。

「太遠了啦,而且我連來歐洲的簽證都很難申請,去臺灣應該也很麻煩。」

雖然知道各國竭盡全力想防堵非法移民與人口販賣,但以旅人來說,簽證這東西真的很麻煩。瞬息萬變的政治情勢也可能讓你有想去卻去不到的地方。

例如,我嚮往已久的亞塞拜然。

M 塞好一大口薯條到嘴裡,嚼了一陣子。

「你知道嗎?在摩洛哥,女性工作必須獲得父親的同意。」

在我的印象中,穆斯林國家確實相較保守,不過在當今女權浪潮下聽到這番話,不免仍有點驚訝。

「那如果我不顧父親反對堅持出去工作,會怎樣?」

「大概跟家裡斷絕關係吧,但其實在摩洛哥大部分父親是很支持女兒的。」

「支持歸支持,女兒成年了為什麼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我心中不停發著牢騷,每次只要聽到抨擊性別或任何針對性別而限制對方權利的言論就會很憤慨,儘管我明白這是文化差異。

「在摩洛哥,我想大部分的人會把這種傳統歸類為一種『尊重』。」M 說。

「尊重?那誰來『尊重』女性應有的選擇權?確實,父母之恩大於天,但這不代表你能命令女兒服從你,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如果把這件事說成是一種『尊重』,在我看來其實是變相的情緒勒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支持女性擁有自由工作的權利,但你知道我們的社會風氣就是比較保守。」

我可以感受到 M 的欲言又止,而我也相信我的眉頭現在一定皺成一團 (笑)。

「沒事啦,我只是剛好想起最近臺灣有某些公眾人物在公開場合發表性別歧視的言論,連結到你剛剛的談話,突然間有點生氣。」我憤慨地咬了一大口手中冷掉的 Kebab。

「再跟你說一件事,但你應該也會生氣。」M 又塞了一大口薯條到嘴裡。

「來吧,我準備好要反駁你了。」我大笑。

「很多摩洛哥男性想結婚,但是他們會希望自己的妻子在婚後當家庭主婦,主要是不希望妻子在外工作接觸到其他男人。」

「這… 他們是想娶一個家庭主婦來顧家吧?哪是娶老婆?」

這句話我其實忍了三秒才脫口而出,本來想著要尊重彼此文化差異,但不講簡直快憋死我,所以只好說了,沒辦法我就是忍耐不了。

「我發現我們對很多社會議題與性別價值觀真的差好多,這真的好神奇。」

我笑了,同意地點點頭。

「我想問你幾個假設性問題,我很好奇以你的價值觀會怎麼回答。」M 說。

「來啊!不怕你問。」我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假設我們是夫妻,我們現在都舒服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我突然很渴,叫你去廚房幫我拿一杯水,你會去嗎?」

「咦?不是你要喝水嗎?有手有腳為什麼要我去幫你拿?如果你是我老公我應該會直接拿抱枕砸你。」

不出所料,他驚訝地看著我,看來我的回答完全超出他的預期。

接著 M 拋出第二個問題。

「假設我們是夫妻,而且都有工作。你今天休假在家但我要上班,我沒吃午餐一路工作到下午兩點多結束,回到家我會有東西吃嗎 (你會主動幫我準備午餐嗎)?」

「看我那天心情吧,心情好就會幫你準備,心情不好你就外面買點東西自己解決。」

M 傻眼的樣子讓我覺得很搞笑,他說在摩洛哥,女性必需負責家中所有大小事,這不是看心情想不想做,而是理所當然的事,也可以說是一種責任。

這就是所謂的文化衝擊,對我們兩個都是。

從未接觸過對方的文化,兩個文化背景相異、膚色不同的人當然容易對對方產生誤解與偏見,可惜太少人願意去真正理解,太多人因為媒體操弄而拒絕主動思考選擇排斥。

因為不了解,所以畏懼;因為畏懼,所以攻擊。

或許我曾在書中讀過類似 M 家鄉的文化,但這些都遠不及親耳聽見一個當地人告訴你,那樣的震撼而難以置信。

這次跟 M 相遇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投緣的新朋友了。

希望之後有機會到阿加迪爾拜訪他,印證他口中那永遠晴朗而美麗的城市。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