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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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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漫谈隐喻

李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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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可爱

第一次听说“隐喻”这个词,是在小学的语文课上。教我们语文的老师看我不是很顺眼;而在我心中,她亦是一个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的老太太。她说,比喻是一种修辞手法,比较典型的有明喻、隐喻、借喻等。明喻有三部分:本体、喻体和比喻词。所谓隐喻,便是隐掉了比喻词的比喻。如果我说老师脸上的沟壑像黄土高原上干涸的河道,这就是在明喻;而老师说我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是隐喻。我对她这个比喻还算满意,因为这突出了我的与众不同与强大的感染力,也强调了班里那些同学给人的莫名其妙的粘稠感。此外我心里还为她承认自己的课堂就是一锅粥而窃喜。显然,我一如既往地理解偏了。我是个语文老是考不上九十分,觉得做阅读比坐月子还难的人。至于什么是借喻,什么是博喻,什么是反喻,我觉得不重要。它们很可能是几个戴眼镜的老头儿为了评职称才发明出来的。这种求知欲的匮乏也可能是我考不上九十的原因。不过,搞懂比喻的我很是欣喜,认为这是一种高明的修辞手法。

后来,我们在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里面领教了密密麻麻的比喻。先生的学问和为人我是尊敬的,可是我不明白此文为什么要被奉为经典。当荷叶在三句话内像了四个东西后,我就觉得他有点做作,有点一惊一乍,也有点虚头巴脑。我是见过荷塘的,这么去写不是不可以,但实在没必要。然而,老师觉得这是顶好的文章,就让我们逐句赏析,尤其是那句“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我说不出好在哪里,就得站着听剩下的课。我站得笔直,像没有裙和舞女的亭。那刻的我觉得,尽管这是个不错的句子,我还是不该去想撩起来的舞裙,因为我没有成年。不过,作者可以,而且他既然想到了裙子和舞女,就很可能有更多想法,毕竟,“妻已睡熟好久了”。

上中学以后,我逐渐接触到了不太一样的隐喻。它们不仅把比喻词隐去,连本体也隐去了。比如说,之前有一篇文章叫“高速公路|上开倒车|是违法的”,一言既出,大家便懂。这玩意儿于我实在是有趣的很,我便沉迷其中,染上了隐喻的毛病。隐喻的指向是开放的,意蕴是朦胧的,给人以猜谜的愉悦;它的内涵是我们对事物的观察领悟,外延则触及想象力的边界。同时,隐喻本身也可看作一类事物的隐喻,它们含义深刻,能屈能伸,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我不需要评职称,所以在这里不做严谨的概念分析,只是随便说说它的妙处。有一点需要加以说明:给予隐喻固定的解释大概是一件很绝情也很弱智的事情。如果你硬要说卡夫卡的《城堡》只在讲官僚,那他可能会觉得你的脑子正在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说不定还会趁你不注意给你两下子。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保险推销员都是那么和气的,更何况他出生在奥匈帝国,还热爱艺术。比这还蠢的事情是把隐喻当真。小的时候,老师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我就信了,还想要测一下自己的红领巾是不是O型的。不过,鲜血里虽然有染色体,它却不是一种好的染色剂,所以我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尤其是在看了那条”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公益广告之后。这种憨憨的“当真”到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我没有权力。可在严重的情况下,创作者的命也要搭进去。​我们了解过中国历史的人,能举出的例子应该不算少。

我写过小说,有些人看完觉得莫名其妙,就会问我到底在隐喻什么。有时我说我并没有在隐喻,于是他们会不解地点点头,还不忘加一句,挺厉害,挺意识流的。这回轮到我莫名其妙了。我极少在意识流小说里获得强烈的阅读快感,所以不会去模仿。我总觉得读那些棉絮状的语言,就像在吃被榨汁机榨过的食物,混乱而没有嚼劲。后来我发现,很可能在不少人的文学认知里,若内容维度存在不好理解解之处,便一定是因为存在尚未查明的隐喻,而形式维度有所不解,则一定是因为采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方法。想到这些,我便会对不解的人说,我在隐喻一个看不到三维世界的二维生物,你意下如何?

关于隐喻,其实可以从哲学、语言学上讲很多故事,不过我懒,也不专业,就不继续胡说了。今天突然写了这些很散的话,主要是因为肚子里有牢骚。几个月来,自|由讲话和创作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隐喻的自|由也被倾轧得奄奄一息了。我能接受的最坏状态,是写作者跟上头达成一种看破不说破,可隐喻不可明讲的妥协状态。然而,这种待遇也变得可遇不可求。烦闷之际,不禁忆起了几件过去的事。愿之后我们能被归还创造隐喻的自|由,然后从涓涓细流走向涛涛江海。毕竟,大家都不想让那些广为人知的邪恶寓言一语成谶,也不想只读那些只会冲着荷叶使劲儿的文章。

有的时候,一个有趣的隐喻就是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上头的好事,让生米煮不成熟饭。不过我觉得,站在粥的角度上,我们是需要这颗老鼠屎的,因为如果没有它,整锅粥最终都会变成人屎。当然,我们的社会最好还是向着一桌满汉全席发展,而不是一锅等屎的粥。

你看,这个毛病是不好改的。

李借之

20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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