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请问
我手里拿着两顶黑色的报童帽,一顶材质硬一些,前面有一根链条,另一顶偏软,造型不那么板正,也没有装饰物。我有些犹豫不决,想找个人问问,但“这两顶帽子哪一顶更适合我”的“适合”,我拿不准怎么说比较好。于是我拿出手机,在软件里查好单词,等售货员照顾好前一位顾客后,我找到和她四目相对的时机,走上前,说出准备好的句子。
欲言又止、拿出手机、收起手机、讲日语,一系列动作在此次旅行中出现了许多次。
最难的日语
最难讲的日语句子是对母语者讲的第一句话,我的这句话出现在去程的飞机上。
我的座位靠走廊,周围是一伙结束出差回日本的中年男人。飞机起飞后不久空乘开始送饮料。隔着老远,我看到了金属色的小车,暗下决心一定要多说点日语,弥补前段时间的亏空。
大概圣诞节的时候我立下宏图,去日本前的每一天都要多多学习,尤其加强对话,到了日本我要和当地人谈笑风生。没有宏图,每天多少都会学一点,有了宏图倒好,那个月我一句日语没学,在机场候机时才打开iPad抱佛脚。既然天上也有佛,再不多抱几次就是我的错了。
饮料车距离我还有四五排座位的时候,我就稍稍侧身研究有哪些饮料,盘算自己要喝什么。我看到苹果汁,心里琢磨,苹果是りんご,果汁是ジュース。我小声在口罩里念了几遍“りんごジュース,お願いします(请给我苹果汁)。”还是觉得果汁的发音不够好,改变主意决定喝水。
拿定主意,饮料车就离我不远了。我听到空乘和出差回家中年男们用日语流利对话,他们不光点饮料,还可以多要一张面纸,多加一些冰块,问啤酒是什么牌子的。
轮到我了,空乘微微俯身,看着我,用日语问我想要喝什么。
看着空乘和善的,画着浅棕色眼影的大眼睛,我对她说,“Water, please.”
第一次尝试,以空乘切换成流利的英语和我交流结束,我在最后关头怂了,佛脚没抱上。闷在座位里,我一边喝水一边安慰自己,挨得这么近,我说什么旁边的人都能听见,万一说得不好他们肯定能知道,怂了也情有可原。他们还要在我身边待十多个小时呢,要不等落地之后再开始吧。水喝完了就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我说得不好的话,有谁会当着我的面嘲笑我吗?他们和我只有一面之缘,这辈子不会知道我姓甚名谁,我不敢在他们面前说,我敢在谁面前说。
更何况,中年男人的看法不重要。
抱着一雪前耻的想法,加上早晨只啃了一小片面包,饥肠辘辘的我开始期待发午餐。不一会儿我闻到饭香,熟悉的金属小车又出现在过道里。饮料我还能看到有些什么,饭放在小车的抽屉里,没法提前研究。我反复给自己打气,默念“不敢在这帮人面前说下飞机我就敢说了吗”。距离我还有五排座位的时候,我看到空乘拿着一张纸给乘客介绍餐点,有图片有文字。听力测试的难度骤减,我信心大增,只需要指着鸡肉的那侧说“请给我这个”就好了。
“更没理由怂了啊!”
转眼小车到了我面前。空乘给坐我旁边的乘客看餐食说明的时候我就开始偷瞄,认清鸡肉在右边。餐盒,面包,冰激凌,味增汤,他点的都发完了,该我了。空乘把餐食说明放到我的面前,问我想吃什么,我对她说,“ここ,お願いします。”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鸡肉的照片。
这一步我走出来了!但还是踉跄了一下——我把これ(这个)说成了ここ(这里)。
学到现在这个水平,听说都有点底子,但听比说强得多。看别人说,我时常想这句话我也懂,我也能说。但不张嘴说,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把两个第一课学到的日语单词搞混。
迈开了第一步,后面的就好说了。除非实在超出我的表达能力、赶时间或者有人等着,我能说日语就说日语,不会说的单词就现查,查好了默念几遍就开讲。日常对话还是简单,多说几遍就熟了,偶尔还能自由发挥一下,经常被夸说得好。渐渐地我不满足已经说溜的话,想要表达更细微的东西。
某天吃到一个甜品,巧克力做成的球体外壳里层次丰富,硬的软的,甜的酸的。我没有给菜单拍照片,后来也没有在网上找到列有材料名称的详细菜单,现在能明确说出来的只有紫苏冰激凌。进店的时候人比较少,又是吧台座,我和主厨多聊了两句,主厨也时不时过来查看我的情况。
吃完这道甜品后,我想说一些うまい(好吃)之外的话。我对这道甜品的感觉是“味道有立体的骨架支撑,这么多层放在一起,还可以清晰感受到各自的风味。组合在一起又有丰富的口感,充满探索的乐趣”。太难为我自己了……想了半天,主厨来帮我撤盘子的时候我说,这道甜品很像拼图(パズルの感じ)。“パズル(拼图)?”他和我确定。
“はい、色々な味。甘い、甘い、甘い。。。あ!突然酸っぱい。酸っぱい、酸っぱい、酸っぱい。。。じょっど苦い(多种多样的味道。甜,甜,甜……啊,突然是酸的!酸,酸,酸……还有一点苦味)。”
“あ、分かりまし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不是我说的最复杂的日语句子,它甚至都不成句子,只是词汇的排列组合。但我用一个简单的方式把心里复杂的想法表达了出来,对方还听懂了。这比完美地说一个复杂的句子还让我印象深刻。
你要什么口味的蛋糕
当然,我不能超越所有语言能力的局限,很多时候,不会说就是不会说。
我是十分钟选手。三分钟内的对话我可以对答如流,五分钟开始出现需要微笑点头含混过去的地方,十分钟往上开始露马脚,对方知道我不能理解全部,我的表达卡壳,要么需要讲英文,要么需要换成简单的单词。露马脚的时候大多是吃饭,坐普通位子还好,如果坐吧台座,一个小时打底有时将近两个小时要坐在厨师或者酒保对面,最后都得靠比划。
在日本和在美国不同,如果不开口说话很容易被认作本地人。不过我的第一个吧台座晚餐,从一开始对方就知道我是外国人。
烧鸟(日式烧烤,以鸡肉为主)有一个叫提灯的串儿,我一直很想吃,可惜没在自己住的地方找到过。定下去日本的计划后,我的必吃榜单上只有一个东西,就是提灯。很快我发现,在日本也不是所有烧鸟店都做提灯,做提灯的店大多都需要预约,预约大多需要打电话,而我没有日本手机号。我在网上查有提灯+我吃得起+不用打电话也可以预约的餐厅,最后锁定了这家在上野的店。在网站上填写预约信息需要提交一个手机号码,我写了自己的号码并备注,“这个号码是美国号码,有事麻烦先用邮件和我联系”。再加上我登记的姓名是用片假名标记的名字发音,对方肯定知道我是外国人。
我预约的时间是一个周一的晚上六点。许是食客都刚下班正在来的路上,进店之后有十几二十分钟,我都是唯一的客人。店面不大,只有烧烤台外加一个L形的吧台,坐上人,往出走得侧着身。
聊了一阵之后,主厨问我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为什么预约了这家店。我说,“我很想吃提灯,别的店我都预约不上,所以预约了这里。”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我要表达的意思是我没有预约其他店的客观条件(日本的电话号码),但这句话听上去像是我约不上更好的店,退而求其次只能来这家。于是我赶快补救,“而且你们家的评价特别好,是大家都推荐的店……在tabelog上!”我一定要提tabelog,这个以用户手紧闻名的评分网站,告诉他们我觉得好吃才来的。
饱餐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在往地铁站走的路上我才想到,其实加一句“因为我没有日本的电话号码”就可以了。当时害怕对方误解,心里一慌就没想到这个简单直接的表达方法,绕的远路不如直走来得清楚。希望他们可以想起我预约时写的备注。表达不够清楚让对方误解是学语言肯定会有的事,虽然心里明白,但每每发生,总会着急,巴不得自己第二天就达成C2的水平。可学语言又是最不会发生奇迹的事,一步不会变成一点五步,想要走三步的距离,必须抬三次腿。
整个旅程唯一的触礁发生在涩谷的喫茶店茶亭雨当(茶亭 羽當/Chatei Hatou)。这里风格古朴,看着开业有些年头了。两位咖啡师也看着有些年纪,打领带,着黑西裤白衬衫。我坐吧台座,看到台面上放着两份菜单,一份日文一份英文,心想大约有不少不会日文的游客到访。起先我尝试阅读日文菜单,但咖啡的名字全都是片假名,类似于用拼音写的英文单词的发音。我对咖啡不熟,这下更看不懂了,索性放弃日文菜单。店内客人不少,二位一直没闲着,为了不浪费人家的时间,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点单,指菜单上的名字给咖啡师看。两位咖啡师手上功夫不停,眼睛也没闲着,一直用余光查看顾客的状态。其中一位顾着我,我用眼神示意他我准备好了。
在做咖啡的间隙,他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走到我跟前,上半身微微前倾,准备听我点单。我先讲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表示礼貌,上半身也微微前倾,右手把菜单举成我俩都能看到的角度,左手先指了一个咖啡,又指了一个我想要吃的戚风蛋糕。指得很准确也不快,这下万无一失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说“お願いします(麻烦了)。”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原因,或许是我说着日语又拿着英文菜单让他一下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我指得太快了他没看清,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他露出一副不理解的神情。没关系,再来一遍就好了。我用日语说“我想点这两个”,同时放慢速度又指了一遍自己想要的东西。听完,他问我你想要什么口味的。他们家的戚风蛋糕有很多种口味,菜单上不是每个口味的蛋糕单独列一行,而是戚风蛋糕的名字下有一行小字注释有哪些口味。或许是字太小了,刚才他没看清楚,我又指了一遍我想吃的味道。他还等在那里,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这样指了还不理解,靠嘴说岂不是更悬,我就再指一指。可我不管怎么指,他都只是接着用日语问我你想要什么口味的。慢慢地,他的表情变得僵硬,我也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交流陷入了死胡同,怎么走都走不通。
这个时候,坐我旁边一位日本人长相的男士说,“What flavor do you want?”发音很标准。知道我想要的蛋糕后,他又和我确认了一遍想喝什么咖啡,把我想点的东西告诉那位咖啡师。多亏他僵局才结束,几天后我想,早知道当时就说日语了,或者就说英文。真说了可能问题早就解决了,为了保险才指的,反而越指越僵。坐在店里的时候我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不好意思。没有交流成功的尴尬在心里盘旋着,被吃的蛋糕喝的咖啡一催化,我决定在离开之前对那位咖啡师说一句日语,向他证明我的日语在游客里算不错的。真是一种自视甚高的好面子啊。既然走之前没法变成境界更高的人,心里的疙瘩我就不打包带走了。
我立马找到一个很好的由头——我想记一下自己喝的咖啡叫什么名字,可以再问他拿一下菜单。那句已经在别处说过好多遍的“请问可以看一下菜单吗?”我在心里酝酿了一刻钟都没说出口。本来,专心做事的人就有一种不想被打扰的气场,加上我不久前露怯,那份气场看上去更是铁壁一块。每次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的す刚到嘴边,都会被他专心做事的气场推回嗓子眼。旁人看我是专心品尝咖啡,只有我知道有几个日语单词在我的口腔内坐环线旅游。
咖啡见底我也没鼓起勇气,最终打消了念头,安慰自己不想说就不说了。但无论如何还是想知道那杯咖啡叫什么名字,我就问了旁边的英语先生。他也不太清楚,于是问那位咖啡师要菜单。咖啡师的手已经伸到日文菜单跟前了,一看英语先生在和我聊天,大约想到是给我看的,一边看我的反应一边用手去够英文菜单。
机会来了!我赶快用日语说“大丈夫です(没关系)。”同时英语先生也在旁边说没关系,我一下被他鼓励,赶快补充“没关系,日文菜单就好。”咖啡师杵在那里还有点犹豫,英语先生说那就两个都拿过来吧。
我们对比着两个菜单找到了那杯咖啡的名字,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咖啡,有日语也有英语。得知这里的卡布奇诺要加肉桂粉后,我用日语说了一句真的吗,那位咖啡师听到后笑了,边笑还边小声重复我说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发音很奇怪,就算不好也没有那么奇怪吧。我算和他杠上了,一定要向他证明我的日语还可以,硬是问了他一句,“シナモンは、お店の特別なレシピですか(加肉桂粉是你们店独有的配方吗)?”看他理解没有障碍,不需要再让我说一遍就回答我不是,我才把杠放下来。
到处听到处说,让我想起自己刚来美国时说英语的事情。当时我的英语比现在的日语好得多,但还是不够用,总有没法理解的地方,表达也受限,时常卡壳。那时,如果对方需要我再讲一遍,或者像肉桂粉咖啡这次一样,对方在我说话的时候有一些不寻常的表情动作,我只能想到还是自己的英文太差了。慢慢我才发现,母语者讲英语也有需要对方重复的时候。我讲中文的时候也有,但我从来没觉得是因为我中文讲得不好。那位咖啡师当时可能只是觉得我的惊奇很有意思,但我十分迅速地,把他的反应和我的日语水平联系在了一起,告诉自己,他觉得我的日语说得不好。
头几天,我说得最不好的一句日语是谢谢,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我会把这句话说得特别快,快到几乎要咬舌头,快到对方只能听清头两个字。我刚开始说英语也会这样,把最简单的几个句子说得巨快。当时不理解是哪里出了错,现在才明白,我急于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至少是显得会说,难的话说不快,简单的话我一定要说得和本地人一样快,因为快就是流利,就是好。还有个原因,我觉得自己说得不好,于是就想说快些,把自己做得不好的事赶快做完。本来慢点说,说得清楚发音也不错,结果说快了对方听不清,我更以为自己说得不好,下次更想说好,就会说得更快,恶性循环。几年前我会纳闷,为什么我的英语水平不是很稳定,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磕磕绊绊。现在才懂,原来我不想着自己得把英语说好的时候,英语说得都挺好的。
学语言作为爱好是纯粹的乐园。使用语言与人交流,天然地存在需要解决的附加题,我需要理解的不光是说出口的句子,还有句子背后的人,和句子对面的自己。
往前走一步
学语言真是不容易。
想要获得在母语中天经地义存在的够用,在新语言中需要不断积累、反复练习。从基本的字母和发音学到可以自如交流,需要走很长的路,还有许多因为说不出、听不懂产生的交流空白和随之而来的尴尬。提高的方法无他,唯有多说。换句话讲,为了不尴尬,唯一的方法是多多经历尴尬。
我在东京剪了一次头发。为了从东京这个美发激战区找到合适的理发师,我先选定理发店,然后把理发师们的社交账号都看了一遍。其实这家店有一位英语很好的理发师,但她的作品不是我的风格,最后我预约的是作品最对我胃口的那位理发师。
去之前,在翻译软件的帮助下我把自己的想法用日文写到手机里,附上我看中的作品。她很友好,但她英语比较有限,知道我会说日语后全程和我用日语沟通。我也很友好,但除了基本的长短直卷,我对美发相关的日语知之甚少。手机里写好的笔记给我俩托了底,日本理发师不唠叨的风格也减轻了我的理解负担。但我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脑力,结合上下文、镜子里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也没法理解所有。有些话因为当时没法理解,现在回忆起来都很模糊,我知道是关于我的头发,但她讲的是弧度的方向还是层次的结构,我完全没听懂。发质倒是听懂一点,那阵子我的头发有点打结,她一边梳开我缠在一起的头发一边说了一句话,我猜说的是“头发打结有点厉害呢。”
这是进阶内容,不需要我的回应,只要点头微笑,说“原来如此”就好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谁知道她突然问了我一句话,看着镜子里的我,等着我的回答。我没听懂,麻烦她重复一遍,可她说了好几次我还是没法理解。她立马说没事没事,眼神回到我的头发上沉默地工作,我的眼神从镜子里的她回到面前的梳妆台,沉默地吞咽那份沉默。
为一个日语不太好的顾客剪头发很辛苦吧。没法和她自由沟通,我感到不好意思。结束后她把我送到收银台,我以为她需要做的事全部结束,松了一口气。谁知付了钱,取了外套背包走出更衣间后,她又出现在大门口,要和我道别。我带着她给我剪的,百分百满意的发型走进电梯。看着电梯外的她热情地同我挥手道别,我除了同样热情地挥手,只能心里默默祈祷电梯门关得快些再快些。今天让你受苦了,美发技术一级棒的姐姐。
在智能超能化的现在,学语言的现实收益几乎为零,c姓朋友可以做的事,我需要以年为单位的勤奋练习才能做到,挫败感的出现则能以天为单位。我想用新语言和更多的人交流,可细想会觉得虚无:即使克服阻碍把外语学到母语水平,语言都是效率极低的交流方式,不准确的表达和不正确的理解广泛存在于每一种语言中。即使交流无误,语言的表达力也很有限,有太多东西不可言传。靠语言了解人,好似步行去南极。
好在,去南极的路上天气还不错。
在一家京都的酒吧,我和酒保聊起了电影和文学。由于十分钟日语实在不足,我时常需要请他等一下,拿起手机查生词和人名。我提到了我最喜欢的日本导演成濑巳喜男,我很想和他说《浮云》和《乱云》留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情迷意乱》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成濑,但这些讨论远高于我的语言水平。表达能力严重低于表达意愿,我频频卡壳,一度抱住自己的头说不好意思。对方连忙安慰我,没事没事,我能听懂。
我和他说我学日语的理由之一,就是想可以不靠字幕看懂日本电影,因为有很多东西没法翻译。他说我明白,因为没法翻译ニュアンス。这是一个来自英语的外来词,nuance,大意是微妙之处、细微差别。ニュアンス这个词真是妙,他用得真好。
剪头发是这之后的事。那位理发师在已经初具弧度的发尾上又修剪了一阵后,对我说,这样修剪,ニュアンス就出来了。原来ニュアンス是城中常用词,说有层次的发尾可以用,说电影中对白的弦外之音也可以用。如果没学日语,我不会知道一个英语单词漂洋过海又落地生根,如此契合日本的文化氛围,能被这样广泛又准确地运用在日常交流中。
很多低咖啡因的豆子还不错,但去掉咖啡因的过程还是会稍稍影响风味。如果文本是咖啡豆,语言障碍是咖啡因,翻译就像给咖啡豆去咖啡因。其实低因咖啡也不错,可我实在好奇风味里被去掉的那1%,是什么样的nuance。学韩语也是如此。我喜欢的影剧、喜欢的歌手都有字幕组跟进,可我实在想看看那些对白、歌词和访谈放回韩语原文中是什么样的。
我很喜欢那家酒吧。吃饱喝足回酒店的路上,我告诉自己回家一定要好好学日语。有机会再去的话,我想好好聊聊没能展开聊的电影。
我还想再去锦市场的一家关西物产店。这家店有各种酱菜和小吃。我去的时候店里有两位工作人员,其中一位姐姐穿和服梳古典发型(在景点附近也正常),个子不高,有点胖胖的,看上去可靠温柔,像一位很会做味增汤和蛋卷的亲戚。她热情地招呼我坐下来喝口热茶尝点酱菜。和我聊了两句后,她对另外一个阿姨说“这位是中国的御姉さん(onesan)。”御姉さん主要的意思是姐姐,也用来亲切地称呼不是奶奶妈妈辈的年轻的女性。我听着这个单词有点像天津话里的姐姐,特别暖心。
姐姐给我拿了一个小盘子,每种酱菜夹了一点,我不太懂,也能吃出几种酱菜虽然都清淡,味道上也有细微的差别。出于好奇,我问她这几种酱菜做法有多不同。
姐姐指着盘子里的一小块说,它用了“玄米”,怕我听不懂这个词是糙米,她立马换成brown rice。“brown rice, brown rice の……かわ……”还没说完,阿姨在一旁提醒,“skin,skin”。かわ是皮,对应的英语单词是skin。
“あ!わかります、焼鳥を食べました。”我吃过烧鸟,烧鸟里面有烤鸡皮。边说,我的左手做出举串儿的动作。
中国的御姉さん吃过烧鸟的烤鸡皮,从而听懂了“brown rice のかわ”,三个人因为这件事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