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選與DQ之前:專訪澳門蘇嘉豪|《論盡》精選系列
本文為澳門獨立媒體《論盡媒體》特約轉載,原標題為:蘇嘉豪:社運路上,無畏無懼。最近我們開始供稿《論盡》並在Patreon合作推出全新訂閱計劃,亦同時在Matters轉載《論盡》精選文章,讓兩岸四地讀者更了解澳門社會議題。
我們的話:民主派在威權社會的境況,是社會科學關心議題。更貼地說,被DQ的民主派可以有什麼出路,也是港澳政治學研究感興趣的議題。但社會科學不做預測,而是解釋。
2014年,《論盡》專訪了首次參選也首次敗選的蘇嘉豪,在專訪中,蘇不但說了自己的政治啟蒙過程,也反思了首次參選失敗的原因。某些人/事/物或者只能代表蘇自己的生命歷程,但對於這一代成長起來的澳門青年(大家也不再年青),也絕不陌生。想要了解澳門民主派發展,蘇是繞不過去的人物。
若你有關心澳門的社會時事,那麼你對蘇嘉豪這個名字應該不會陌生。
究竟,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涉足政治?在台大就讀政治系時,學到了什麼?歷經「六三零」被捕,及參選立法會後,他又有什麼感受?對於澳門未來發展,他又有什麼希望?
《論盡》五月號的《人物專訪》,請來社運分子、新澳門學社成員蘇嘉豪,為我們講述他參與社會事務的心路歷程。
社運伊始
蘇嘉豪從2009年開始參與社會事務。當時的他即將中學畢業。他憶述他的「第一次」時說:「我記得當時係參與特首選舉公聽會,喺鏡平學校禮堂,會上有12個人可以發言,我係最後一個被抽中。咁我就問特首:「歐文龍事件發生之後,你會用咩方法嚟挽回澳門市民對政府嘅信心?當然佢就答非所問啦。」
他坦言,當時並無任何想「踩場」或質疑候選人的態度,純粹希望能參與。他亦稱,不記得當時為何「夠膽」舉手發問。
蘇嘉豪表示,其實早在高中時期,就已經留意香港立法會會議的網上片段。他表示,當年黃毓民剛當選進入立法會,令到香港的政局產生巨大變化,而他們在網上的聲勢亦史無前例,令到他開始關注香港的時事及社會事件。
真正讓他關心澳門時政,是他參加新澳門學社所辦的暑期實習計劃的時候開始。他表示,實習計劃令他重新認識澳門,亦開始對澳門社會有了新的認知。後來,即使他人在台灣,仍不時以視訊的形式參與澳門的政論節目。
而他亦在2012年底,開始了他在《訊報》的專欄——雨果清源:「我記得我寫嘅第一篇文章係有關於西灣湖夜市,嗰陣時誤打誤撞寫左第一篇文章之後,就一直KEEP住寫一啲有關時政嘅文章,直到依家。」
赴台升學 積極參與社運
中學畢業後,蘇嘉豪赴台升學。就讀台大政治系的四年間,他亦參加了很多當地的社會運動。
蘇嘉豪回憶在台灣最印象深刻的一次社會運動,是發生在2011年的「紹興社區拆屋事件」。紹興社區為國民黨遷台後,老兵所居住的眷村。當時,紹興社區因為歷史原因沒有地權,台大要求在紹興社區居住的居民立即遷走,並向居民提告。台大的動作,牽起了學生抗議校方這種不人性的舉措。
蘇嘉豪回憶表示:「我記得台大校慶當日,喺校慶慶典會場內有好多抗議行動。而會場外更有數以千計嘅學生及社區居民一齊遊行,要求時任台大校長李嗣涔同學生居民對話。」
蘇嘉豪對這次行動有很深刻的體會,「由細到大,老師教導我地要『尊師重道』,但喺呢一次行動裡面,我發覺年長嘅人未必代表正確,一個人的年齡與他的行為不一定會有關係。」蘇嘉豪亦指,這次抗議事件以後,他參加了更多的社會運動,如反核遊行、同志遊行、反媒體壟斷通宵在行政院外靜坐等。
台灣經驗可套用到澳門
蘇嘉豪提到,台灣的公民社會十分發達,公民團體的數量很多,彼此之間的網絡亦十分緊密,公民團體亦各有獨立的組織架構及資金來源。蘇嘉豪亦稱,台灣大部分的公民團體都不是為參政及參與選舉,而是為個別議題來發聲。他認為澳門同樣需要有如此的社會氛圍,來達致完善的公民社會。
他舉例,「家暴法立法關注組」明顯地不是一個參政參選團體,而是為一個單一議題來組織發聲,他認為關注組雖然是公民團體在澳門一個成功的例子,但也只是碩果僅存。
蘇嘉豪慨嘆:「澳門嘅社團,唔係為參選就係為攞政府資助」他希望能借助台灣的經驗來鼓勵身邊的人,為自己所關心的議題,組織起來發聲。他亦希望澳門現有的公民團體,如保護動物權益的團體,能夠有更緊密的組織及網絡。他表示,有了完善的公民社會,才能為爭取民主自由提供更好的條件。
至於選舉方面,蘇嘉豪提到,澳門與台灣的關係十分密切,除了有眾多澳門學生在台灣讀書外,早年亦有很多澳門人在台灣工作。台灣選舉常用的招數如打「親情牌」、注重鄉親情誼等,在澳門亦「漸露頭角」。他認為,雖然自己沒有本錢去打「親情牌」、「鄉親牌」,但他認為,政治人物不應太「離地」,應與市民建立良好的朋友關係,取得市民信任,才能在選舉及平時的工作中得到更大的推進力量。
「六三零」被捕 蘇:意志堅定
被問到為何會發起「六三零」倒陳行動指,蘇嘉豪表示,行動的想法是他仍在台灣讀書時提出的,當時有不少人認為政治敏感議題未必能取得社會大眾關注,故反對發起遊行。但他認為,陳麗敏作為行政法務司司長,掌管多個行政部門,亦承擔起法律改革者的角色。可惜在她任內,法律滯後的問題沒有解決,工作成績不為澳門市民所接受,民望亦一直不合格。故堅持發起遊行,要求陳麗敏下台。
蘇嘉豪亦指出,鄰近地區如台灣及香港,均有類似到高官官邸抗爭的行動。他亦認為,澳門以往的遊行,在到達終點遞信後就「和平散去」,對議題的爭取意義不大。「與其遊完行就散BAND,不如直闖陳麗敏嘅官邸,『刺痛核心』吧啦!」。
蘇嘉豪回憶說,當日遊行隊伍到達警方設定的終點後,宣佈解散,然後以不違法的方式,「散步」到陳麗敏官邸所在的西望洋山。當他們到達官邸前的一段馬路時,被警方阻止繼續前進。到最後,包括他在內的六名人士被警方拘捕。
對於警方的無理拘捕,蘇嘉豪表示,到現在也不能接受警方當天的行為。他亦回憶道:「當時我只係企圖穿過警方防線,唔知點解會被控『加重傷害身體完整性』呢條罪。仲要係現行犯,無得保釋,要等過堂。」
蘇嘉豪回憶被拘捕後,在第二警司處的拘留室時的情形:「拘留室係一間只得四面牆,好冷冰嘅房。一個人坐一格,冷氣好凍。嗰時睇到好多警察用粗言穢語來盤問其他被捕的人。」當晚他被告知觸犯了毀損、抗拒脅迫及加重傷害身體完整性三條罪時,他坦言當時是整個過程中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刻。
被問到被捕後會否感到後悔,蘇嘉豪坦言,被拘留的時候的確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他指出,不論是當晚警方的行動,或是陳麗敏本身的政績,皆不能接受,「若果我身處喺呢個位置(拘留室)退縮嘅時候,即係等於我默認咗警方嘅行動係啱嘅,陳麗敏嘅政績係好嘅。所以我必須更要堅定我嘅立場同埋意志。」
蘇嘉豪表示,經過「六三零」後,加深了他對前線警員的看法。他認為,政府的無能,加深了市民與警方之間的對立,「我地當日所聲討嘅係無能嘅官員,警察都係人民嘅一份子,其實大家都應該企埋同一陣線。」
參選立法會
第五屆立法會選舉於上年9月15日舉行,蘇嘉豪成為了參選組別「民主新澳門」的第二候選人,對於首次參與立法會選舉,他坦承「從來冇諗過會出黎參選」。
蘇嘉豪認為,在澳門,年青人參選政治,能夠發展的空間十分大。他解釋,年青人有活力,喜歡認識新事物,即使澳門人對政治的興趣不大,但發展的空間及彈性很大。他認為,參選其實只是行使公民權利,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敗選」後的反省
雖然,新澳門學社首次派出三個候選隊伍、17名候選人參選,當中超過一半更為八、九十後的青年人。但最後,不但未能誕生學社第四名議員,更令陳偉智連任失敗。蘇嘉豪認為,這是一個沉重的教訓,也是對學社的一個警示。
蘇嘉豪指出,賄選絕不是學社敗選的原因,甚至連次要原因也「沾不上邊」。他認為,能夠被賄賂的選民,對學社理念不會有太大認知。而今屆立法會選舉的投票率比上兩屆低,蘇嘉豪估計,沒有投票的選民當中,支持「自由開放陣型」的選民可能過半。
蘇嘉豪認為學社跌票的最主要原因是,雖然學社一直以來擔當著重要監督者的角色,雖然力弱,所發出的聲音卻十分之大。但他質疑,「學社喺掙扎求存嘅過程中係咪有放軟手腳?掙扎嘅意欲係咪弱咗?」他認為,學社敗選的責任,不在他人,而在於學社本身,學社不可以再「食老本」,必須跟隨社會一同進步,否則就會被社會、選民淘汰。
教育與社會分離
蘇嘉豪現時於教育機構任職,他認為,現時的教育體制,普遍與社會分離。他解釋:「而家嘅學生係唔知道,佢地喺學校學嘅嘢,將來喺社會係咪用得著,以及同社會有乜關係。學生只懂背書,測完驗之後就唔記得囇。」
蘇嘉豪認為,這種分離現象是人為的,因為教育工作者不鼓勵將社會所發生的事帶到課堂去討論,導致學生所接收的資訊不對稱。這種做法雖然有利於維穩者,但對學生而言,卻顯得不公平。
蘇嘉豪認為,雖然這是教育的死結,但他相信,「既然人可以令到學生所接收的資訊不對稱,人亦可以令到資訊變得對稱。」
被問到為何會成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時,蘇嘉豪表示,他有很多朋友,在大學畢業後都不是在從事相關專業的工作。雖然他不認同從事教育工作是他最佳的選擇,但他亦表示,「暫時諗唔到比教育更好嘅工作」他認為,只有透過教育,才可有效地推廣社會的政治文化。
未來願景
被問到如果可以再選擇,會否依然揀選政治這條路時,蘇嘉豪坦言,當年若不揀選讀政治,他就想不到其他的選擇。
雖然有很多在台澳生大學畢業後都會留在台灣工作,甚至領取居留權,但他卻表示,「雖然我唔係話太睇得起自己,但係我覺得,澳門需要我,多過台灣需要我,因為澳門更加需要一個勇敢為社會發聲嘅人,所以我唔會後悔揀行政治呢條路。」
而對於澳門未來的希望及願景,蘇嘉豪思考了一會後說:「我記得選舉結果出爐後,吳國昌(立法議員)講咗一句好觸動我嘅說話:『雖然敗選,但我相信年青人會堅持繼續去爭取民主,年青人繼續會去用佢哋嘅行動、佢哋嘅身體去感動其他人。』我覺得呢句說話係鼓勵年青人,因為唔只澳門,任何一個地方嘅未來都係掌握係年青人嘅手中。我自己只能夠係用我僅餘嘅生命入邊去做最多嘅嘢,但係我亦都希望透過我所做過嘅嘢,去話比年青人聽,我地有能力去突破好多限制,而澳門可以突破嘅空間好大,只係等待我哋去突破。如果唔去突破,呢啲空間只會愈來愈收窄,到時只能夠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