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点儿吓人的小事

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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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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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几个月前我参加必修的自我保护的培训。老师讲说你们这些人吧,最大的麻烦不是学不学得会,而是你们对危险脱敏了。

我是个mental health practitioner,精神健康工作者。网上或者书上说到这个职业,常常描绘出一副助人者是如何温暖而坚强地握住别人的手,将服务对象从泥沼中拉扯出来的画面。

是没有什么错啦,但是好像很少有人写到这份职业中会面对的那些令人不安以及不快的小事情。虽然也都有关于如何自我保护的培训,可同事们很少谈这个,就算真说起来也都是体谅对方的口吻。

那从业者谁体谅呢?从业者根本会不好意思抱怨,也不太敢讲,因为那样就会显得自己不专业,没技能。

几个月前我参加必修的自我保护的培训。老师讲说你们这些人吧,最大的麻烦不是学不学得会,而是你们对危险脱敏了。普通人遇见有人突然显得很有攻击性,大吼大叫或者看起来像要动手的样子,就会立刻紧张起来,要么大怒要么跑路。但是我们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的都是情绪控制能力有所欠缺的人群,有时候反而还会“迎难而上”。

老师说的有点道理,我好像真的有点儿脱敏了。

今天早上,我去了一个专门开放给残障人士的小型社区中心,见我的client(译为案主不知道准确不准确)Kane。 Kane是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手指蜷曲,说话时不断摇头和翻白眼,很小就被家人和亲戚们扔来扔去,有严重的焦虑依恋和情绪障碍。

他一周五天都在这个社区中心,只肯在这里见我。

我以前常去学校,残障人士专门住宅,图书馆,或是在我的咨询室里。这样的专门社区中心还是第一次去。

这地方不很大,人却蛮多,管理人员叫我小心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家好像都在出状况。

我到的时候,Kane坐在活动厅的一张大桌子边等我,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忽然有人从我身后经过,伸出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又很快松开了。我下意识转头看,见是个30岁左右的男性,目光空洞,神情呆滞,大概是比较严重的intellectual disability吧。

他的服务人员喊他,他听见了就同我擦身而过,走了过去。但是他很快就转过了身,张开双臂朝我走过来。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像是看见了一个感兴趣的物件,打算抓过来玩一下。

我连忙后退。

但我退一步,他就进一步,面无表情,专注地要抓我。

我退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之前培训的时候学过的,侧身溜开。

但是他反应也很快,也跟着转身,幸亏他的服务人员在这个时候引导他把手臂放下来,又说了些什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把他领走了。

我当时虽然看起来非常镇定,但是心里还是挺害怕的。

后来我和Kane转移到没什么人打扰的游戏室,聊了一会儿家庭的事情,那人又走了进来,这回他没有抓我,但是突然坐在地上开始叫唤。

毫无意义地“啊”,“啊”,“啊”,非常大声,大声到我和Kane互相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当然很快他又被领走了。

可是我能感觉到状态被这件小事影响。

Kane应该也被影响了,他显得很焦躁不安,脸也涨得通红。我们于是做了些呼吸练习,就结束了今天的谈话,另外约了时间再见。

回家,我跟先生说起今天的事情,他吓了一跳,问了好几遍,“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但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坐在书桌前打字的这一刻,我竟然不太能确定,这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

我到底是应该害怕,还是说我太弱鸡了?

话虽如此,还是人身安全为要,弱鸡就弱鸡吧。

干这行,有时候真的挺不容易的。

下次,我一定要来讲讲我曾经被打的事情。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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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一个旅居海外的行为干预师,三个孩子的妈妈,爱织毛衣爱读书爱看树看云看大海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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