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与形式
这片文章不希望被加入到任何其他人创建的标签中。我不太喜欢标签。而且,即使是同样方向的东西,也不意味着能以同样的标签来识别它们。
起因是几周前朋友给我发来了她在独立影展上放映的新作QTGS(这不是这个作品真正的名字,之所以不放真正的名字,是因为不想给这个作品添加更多的争论)。我对这位朋友非常期待,从她招募剧组我就开始关注这个作品了。另外她本人一直有一种我非常欣赏的宝贵品质,始终充满幽默感,她经常会即兴的发现很多生活中有趣的点并加以改造,我认为有些点子是不输戈达尔的(笑)。
但是看完这个片子却让我不是很满意。为了能得到更准确的感觉,我反复看了好几次。不过我并没有向她表达这种不满意,因为这个片子给她带来的争议比较大。另外,我是相信她能做更好的片子的,毕竟她才刚二十岁多点,之后肯定会出更好的新作品,让她自我思考和成长效果会更好。
言归正传,回到这个片子。我要从两方面来讲这个事情,一个是导演本人的创作观(我一开始期待作品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二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片子。
先说导演本人的创作观。导演其实非常擅长使用文字,并且有很多的小说和散文作品,虽然缺乏结构的设计能力,但是语言感受力非常出色。但是,她选择放弃语言,让画面来讲故事。这点其实我非常同意,因为语言相对是比较间接的,而传达可感的感觉,画面是更加接近人的情感的。另外,画面比语言门槛要低,从某种意义上是更敞开的,受众更广的,也更容易跟受众分享自身感受的。另外,她拒绝讲明确的故事,觉得读者应该发现故事或者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故事,所以QTGS被批评的最厉害的也是这点,没有叙事,只有由直觉构成的镜头。
然后是我看完这个片子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第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画面。画面是气氛的由来,而这个片子却没有让我体会到印象很深的气氛。这个作品的画面首先是充满想象力的,但同样,也是非常精致的。这个精致让我觉得很不对劲,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是因为,人物和场景,本身是具有叙事意义的,即使导演把这层意义被自己添加的隐喻覆盖掉了,也没有办法完全让观众对这个气氛感到信服。主角和配角始终都是一种形象的表达,正如导演在放映会之后表示,演员只是辅助她把画面做出来而已,并没有参与到影片之中。但实际情况是,角色不仅参与了,并且深刻构成了影片的一部分。说到这里我就感觉挺遗憾的,因为她日常生活中并不缺乏幽默,也不缺乏对现实的发现意识,但是她目前带到电影里的东西却如此的贫瘠。我想这其中可能有这样的理由,一,对导演来讲,这个片子本身就是趣味的,而她想达到的,只是分享这种趣味,而趣味未必包含严格的含义,这种感情是具有偶然性的,甚至可能是无意识的。二,本身带有一种对意义的反抗,因为意义是人塑造出来的,这是一种并不自然的状态,而她需要回到最原始最初的感情之中。我曾经是相信这种说法的,但是借她的电影,我发现这种想法有些问题,如果说感情流动是一种无,那么导演本身也是一种无,那么无的电影里都有什么?只有一个4:33秒,4:33秒的前后都是无尽的声音。关于这个片子的一个讨论是,这片子到底是不是诚实的,或者是高傲的不近人情的。导演是坦诚的,但并非完全的坦诚。坦诚的点在于,她确实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诚意去复原自己想象中的世界,不坦诚的点是,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受控于她,而是在形成的过程中有了自己的延展,而她选择了无视。
第二个我不是很喜欢的点,是叙事。不管是如何抽象的画面,它都是有表意的功能的,QTGS也是,我不介意叙事是散的,也不介意这是不是说清楚了前因后果,我只在意叙事是不是有感情,但QTGS是没有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关于一段记忆的无端回忆,但是这种无端的回忆既没有人留恋,也没有人受重创,甚至没有任何的起伏。
但是,QTGS让我感受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的重要性。如果可以,我想称这个时代为“新巴洛克时代”(只是开个玩笑,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因为它被一些统一标准的概念绑架,并拒绝意义。这是一种双重的灾难,首先,一些熟悉的概念,比方说在电影中惯常看到的概念,已经成了切分不同类别电影的方法,所以,如QTGS这样的作品,在放映时会遭到更多的责难,但是这不是最痛苦的地方,因为借助独立电影之类的标签,我们还是能给QTGS一个位置,正如导演的朋友们一直为她辩护的那样。但是,另外一个棘手的,但不容易被说出的问题是,导演所拿的武器,是否真的有力量?当然我们可以问更多,其实每一个去创作的人都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不是XX,那我是否就是正义的,合理的,前进的?完全不是,这里面需要挣扎的地方很多。但就QTGS来讲,它无视自身所在的世界,无视片子本身内在涌现出的表达,它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一个出色的影片。
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反感后浪文学出的很多新小说的原因,记得之前朱岳在豆瓣上说(我不是很记得他那条具体怎么说的了),大概意思是他的小说能够让在日常生活中的人有机会逃离现实,进入想象的世界。这论述的狡辩之处在于,为什么不去问问生活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人必须要接受这样的生活?因为现实是逼仄的,痛苦的,所以蒙上眼睛可以让青蛙在温水里死的更快乐?
当然,生活需要想象力,但绝对不是这种,高高在上,由精英们主导的想象力。能够拓展生活可能性的想象力是好的,是自然而然的,并且,是多样的。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丰富的人把事情写到文章里,却变成了极为狭窄的“巴洛克文学”,这只能说,形式是救不了人的,作品需要作者花更多的时间理解在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
当然,我有个朋友也曾经批评我有这种倾向,这某种意义上也造成了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新作品。不过我仍在写和改,只是我变得更加尊重作品中的世界,人的情感,而不只是想象力的促使。写作,或者任何一种创造,都无法回避对自身的拷问和对世界的拷问,这无疑是痛苦的,但,比起明晃晃的虚无的玻璃,这种痛苦更为必要。
一个好的例子是大卫·林奇。林奇的电影是充满想象力的,但是他的作品并不是形式化的,每一个非常古怪的人都似乎是在说,我如此怪,然而我仍存在。这是对日常生活的针锋相对的挑衅。当然我不是说要模仿他,而是,林奇能够感受到奇怪事物,想象力,或者说不规则形式背后,人的情感,并且尊重这种情感并表达出来,这种状态是很重要的。
话说的不少了,继续赶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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