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語言孤獨」和「慎獨」
寫在前面:
之前寫過一篇〈在風雨中盛開的花和雨過天晴的落花〉,裏頭提到蔣勳老師的《孤獨六講》,老師說到儒家沒有提到所謂的「孤獨」。一名文友提出,儒家有提到過「慎獨」。於是,找了以前讀書留下來的那些《四書讀本》和《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很久沒翻這些教科書,頓時回憶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讀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的時光,看著書上那些紅紅藍藍的筆記,想起自己被儒家文化浸染了好多年,但要完全實踐在日常生活上,還真的有些困難,那必須要非常自律,甚至到有點完美、道德潔癖,眼睛容不下沙子的地步了。當聖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平凡就好,順應天性更好。
那這次來說說蔣勳老師說的〈語言孤獨〉,順便談「慎獨」。
語言孤獨
何謂語言孤獨:
在陰陰鬱鬱的八月某天,在安靜的房間內聽著老師講語言孤獨時,當老師說到幾乎全世界嬰兒牙牙學語時,學會說第一個語言就是「母親」的發音,而各國的發音全都是「M」開頭,也就是嘴唇緊閉在打開的唇形。那是最好發音的字母,不用捲舌、不用花太多力氣去糾正發音,而自然而然在我們剛誕生於世界上,發出的第一個音。
關於在語言「發音」問題上,我從小就被糾正好幾次,天生就不太會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情緒,甚至剛入小學時,還被老師說有口吃的問題。之前寫過一篇文章〈女孩與語言、文字的奇幻之旅〉大約描述了個人從小到大的關於一些在語言上的溝通不良而被歧視、誤解,或者不擅表達而化為文字收藏在日記本中的故事。
以老師所提到的「語言孤獨」,在與人溝通時,因緊張、害羞、恐懼的種種複雜情緒在心中翻攪,造成詞不達意的我,大概就是如此吧。不擅言語就換成文字,或者靜靜地聽著別人訴說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一直以來是我和這世界溝通的方式。
但我也曾遇過比我更不擅言語的同輩、後輩,看著他們就像看著我。他們在人群中靜靜地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那散發出的獨特氣質總讓我忍不住善意地去接近。
語言孤獨與我的小故事:
訓練時,有一個女生清湯掛麵、相眉清目秀,獨自一人坐在那,在一群歡樂的學生中相對散發出獨特的文靜和脫俗的氣質,吸引著我,自以為她和我是同類人,讓我想和她交朋友,但當時主動遞出的橄欖枝卻被退回了。
後來才知道她是音樂才女,從小她母親就非常認真培養她在音樂上的才華;但和她同班的那一年,才算是真正了解她,是個比我還要活潑外向又開朗,且和普通女孩一樣崇拜偶像明星、追逐潮流。剛初識安靜的她,也許當時在陌生環境被自我防衛機制所遏制住——她那真實自我的開朗性格;也或許不擅言語且用不自信的語言對另一個陌生人溝通的我,誤認情勢錯用語言,導致初見的彆扭二人,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另一個不擅言語散發出另一種陰沉氣質的國中同學,卻是冷面笑匠。當時的我,反而跟她相處得很愉快。我和她在班上都是相對話語少的同學,私底下卻因實驗課組隊時,意外地合拍,彼此互相捉弄、搞笑,還有莫名的小默契。那時候,覺得自己的語言被人接住、被人了解,而不是溝通不良、頻率不同,語言孤獨起來呢。
粗暴、焦躁的語言:
蔣勳老師說:「現在的世界大家都急著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意見,整個社會氣氛變得極為焦慮。那樣急於想要發表自我意見的語言,就會變得極為粗糙、雜亂,毫無美感。這時,聆聽比說話更為重要。」
聽到老師說的那幾句話,我腦袋想到一個畫面,那是以前大學在系學會開會時的畫面。
那時,大家都是班上做人處事較為負責認真,才會被選為系會幹部的同學;但每次開會時,總會有一個人老是提出和大家不同的反對意見,那個也不好、這個也不好。起初,大家理性的接受、包容,並針對她不滿意企劃書的地方或者規劃活動的細節,重經拿回去改寫。
那時候,重新改寫的那位負責人是非常孤獨的,她可能徹夜花了好多時間才想出一個很棒的點子,還特地請教他人、翻找資料,寫出了一個自己認為超棒的企劃書,結果開會時被打槍;回去後重寫的她,又再度被同樣那位愛找碴的同學用粗暴的語言打槍時,不滿的情緒也許她不會當下表達出來,但大家都知道這企劃書其實已經很好了,很有創意和想法,要實際辦活動的話,只要大家配合度高一切就很完美。
很可惜的是,那位強勢待過辯論社的同學,靠著得理不饒人、理直氣壯的語言一直不斷雞蛋裡挑骨頭,儘管她依照她的話語,修改了很多遍,會長也不斷跟那位強勢的同學辯論;但仍不嘴上留情。就這樣吵了半天,情勢比人強,導致後來沒人敢出面幫那位熬夜修改企劃書的同學說話,等開完會後,大家都扳著一張臉地散會。
一個小時無效的溝通就這樣把時間浪費掉了,沒人願意傾聽那位熬夜修改企劃書的同學,滿腹委屈的她在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遇到暖心的會長和康輔社認識的朋友,她就這樣把壓抑已久的情緒,在她們面前釋放出來,大哭了起來。
那時候,不需要爭辯吵嘈的語言,那兩位小可愛就這樣耐心地聽著她把一肚子的委屈說了出來,抱了抱她,幫她擦眼淚,告訴她:「沒事的,別理她,團體裡總會有這樣喜歡找碴的人,妳已經很努力了。」
當時那句暖心的話語,我想就是蔣勳老師說的「美麗的語言」。
美麗的語言:
根據老師說:美麗的語言,是不傷害人的、不粗暴的;帶有善意、誠懇、真誠;且富有詩意、溫度的語言,就像一顆美麗的珍珠。
有時候,不一定要說著對方相同的語言,就算不同國家的語言,但從平緩的聲調和溫柔的語氣,可以知道對方是說著和善溫和的語言。
於是,我就想起之前和兩位大學同學環島到台北時,當時在台北車站等候觀光列車載我們前往下一站時,我那兩位同學先去上廁所,留下我幫忙顧行李時;突然一位看起來像韓國人的年輕女子,用著不流暢的中文和英文,緊張地拿著台鐵車票問我,「你好,this trains?」「here?」當時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內心也緊張的我,害怕自己的破英文溝通不良誤導外國人,便仔細看著她手中的車票,發現她跟我們一樣是要搭觀光列車前往東部時,心情放鬆不少,於是連忙點頭和她說:「yes,here!」然後也拿著自己的車票給她看:「same.」
那位韓國年輕女子,帶著微笑用不標準的中文回我說:「謝謝!」然後我就看著她走到她同伴身邊,用韓語溝通。之後我的兩位同學回來了,把這件事大概跟她們說了一下;過沒多久車來了,我和兩位同學走過去對著那群韓國人用手勢比著那台觀光列車說:「this.」她們上車前又再一度用不標準的中文充滿感激之意的說聲謝謝。
那時候,這樣的語言就不是孤獨的,而是美麗、善意溫柔的。
這也讓我想起迪士尼皮克斯比較冷門的動畫《恐龍當家》(英文:The Good Dinosaur),其中野人小巴和雷龍阿羅,跨越物種的真摯友誼,用「嗷嗚——」來當作彼此聯繫心連心的親密言語時,那一幕真的很動人,就算小巴聽不懂阿羅的恐龍語,也能互通心意。(順便一提,這部動畫自然風光真美)。
慎獨
何謂慎獨:
接著來說說文友提到的「慎獨」,儒家不喜歡君子遮遮掩掩,甚至覺得「孤」和「獨」是不好的。剛好在大愛電視台頻道上,邀請蔣勳老師講〈語言孤獨〉時,便提到儒家提出的「慎獨」。
慎獨的出處來源,在《中庸》和《大學》皆有明顯的提起。《大學.釋誠意》的原文: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後面接著說明小人和君子的分別,「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儼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已,如見其肺肝然,則和益矣?此為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簡單說,儒家說小人獨自一人時,可能無惡不作,見到君子就作賊心虛,遮遮掩掩的,人們見到他如此這樣,就像見到他的內臟,遮掩又何益呢?一個人說的話做的事,表現於內在的真實,所以君子一定要慎獨。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後面接著說明小人和君子的分別,「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儼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已,如見其肺肝然,則和益矣?此為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簡單說,儒家說小人獨自一人時,可能無惡不作,見到君子就作賊心虛,遮遮掩掩的,人們見到他如此這樣,就像見到他的內臟,遮掩又何益呢?一個人說的話做的事,表現於內在的真實,所以君子一定要慎獨。
接著後面原文舉了曾子的話:「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所以儒家告訴我們說,要做一個連獨處都要修身養性、自律戒慎的人,並且做一個表裡如一、真誠的人。用以前的角度來看,那時代的文人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須為國家好,為社會大眾好,完全沒有自我舒不舒服、開不開心的小我概念。總之就是為了大眾群體的利益,「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慎獨與我的困擾:
但這觀點用在現代社會上,似乎可以鑽漏洞、有bug。像我喜歡獨處,不喜歡被侵犯隱私,所以和同學一起出去班遊,一群女生共用同一個房間時,可能有些女孩大嘞嘞地直接在房間換起衣服,想說都是女孩子不介意被看光光;但像我這樣敏感重隱私的人,就算被同性看到裸露的身體也會極為不舒服,就可能會刻意去廁所躲起來換衣服。有些人可能會說:「大家都是女孩子,有啥好怕的呢。幹嘛遮遮掩掩的。」
所以當時高中讀女校的我,某方面來說就覺得挺痛苦的,當大家在教室一起換衣服時,我可能要刻意去廁所換;當大家出遊玩,擠在一起刷牙、洗臉,對我來說我還得刻意等她們弄好,才可以舒舒服服一個人去用浴室刷牙洗臉。
如果大眾群體的利益是基於犧牲少數族群人的利益來換取的,似乎應該就不太合乎儒家善意的出發點了。像是大眾喜歡娛樂、八卦挖人家隱私那類的腥羶色新聞,這樣不只不道德,也不尊重他人的隱私權。所以有些公眾場合,媒體記者或者經營自媒體的人們想要拍攝影片、找素材時,會不小心拍到路人的臉。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上電視、上鏡頭,在沒得到他人的同意,把他人的面貌放在公眾媒體上且沒打馬賽克,對我來說極為不尊重且侵犯隱私。
在孤獨與慎獨之間的平衡
慎獨,也讓我想起這幾年公眾人物頻頻人設翻車的事件,私底下的人品和公開表現出來的人品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想儒家當時說的慎獨,應該就是針對具有影響力的君子,或者現在所說的公眾人物和具有影響力的網紅,要他們時時戒慎恐懼,連私底下也如此。
但凡是有血肉的普通人,也有不想給人知道的一面,也想要保有私人的隱私和空間,也想要獨處,所以要成為一個具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和私底下的行為,就得要取得一個平衡。如果一開始的出發點,就真誠待人,用過於真實的面目來展示自己,或許就沒辦法讓大多數的大眾喜愛;但其實人們對那些過度包裝的偶像,都會有一個過度理想的投射,連我自己也是,就會相信他們所展現的才華和專業度,是建立在良善的人品基礎下。
但換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樣戒慎恐懼地活在鎂光燈下,他們也很辛苦、也很累,也許多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我們少探聽八卦說他人閒話、不做傷害他人的事情,並且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情,世界和我們也許會取得一個很好的平衡點。可以獨處也不感到孤獨;可以熱鬧也不感到空虛。
*不重要的碎碎念:最近可能會比較少上馬特市,但心血來潮還是會上來發文、看看大家。然後,我還欠野人君一個魔法師(笑),等他回來,我再把那篇小說趕完,就這樣啦。最後,天佑地球,這半年天災人禍真多,希望大家都要平安健康、努力加餐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