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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m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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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槓女工

Lum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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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早上八點,我坐上了這把老舊的旋轉椅,虛心誠懇的跟對面年代久遠的機台說聲嗨,接著謝謝它這麼多年的辛苦勞動,謝謝它們運轉正常,讓這家小工廠得以營運至今。

從小就在各種家庭工廠輪轉的我(註一),第一次操作這個大傢伙,母親過世後接手管理工作的妹妹很緊張的盯著我如何操作,只要手指頭稍稍靠近模具都會讓她心跳加快,我明白她的恐懼來自何處,表現的非常乖巧聽話。

母親在這個工廠裡出過兩次工傷意外,在她過世時雙手只剩下了五隻手指頭。

要不是年前突然蜂擁而至的貨量過大,妹妹是不會開口要我幫忙的。

「你會不會怕?」那時隔著電話,可以聽出她的顧慮。

做沖床的,壓傷手指是最常見的職業傷害。

「恐懼來自於無知。」我從小在這個環境長大,因為父母疼惜才無需操作這樣的機台,其他沒有危險性的工作可沒少做。

「而且通常會出事都是自己心神不寧,精神恍惚,心定,就沒事了。」我篤定的補了幾句,這幾年陸續處理過幾件員工受傷事件的妹妹,簡直不能再同意更多了。

這跟鬼壓床其實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當你心情奇差,情緒低落,抱怨、憤恨、失望、委屈……種種負面情緒或者貶抑的字眼充塞在腦海跟心房時,最容易出事。

自從我有這樣的體會之後,豁然開朗,再也沒有鬼壓床過了。

回到當女工這件事,我這兩天除了腰酸背痛的強烈感受之外,就是我以「做工」為榮。

曾經當了幾年的節目企劃,拍攝很多原住民的傑出人物記錄,最常聽見他們說以自己的母體文化為榮。

我當了二十幾年的原住民家庭媳婦,親手繡製了難以計數的傳統服飾,最羨慕的就是他們有一個「文化」拿來說嘴。

都是有根的人啊~

但是我的根在哪裡?我的文化是什麼?我要怎麼才能像他們一樣說出點什麼就可以建立個人特色?

還有個新疆長大的漢人朋友,保存了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奶奶親手做的衣物鞋飾,用現代工藝跟自己的手藝複製,就成了她的根啊~

那我呢?這些年來我總是得不到滿意的答案。

直到我坐在這把椅子上,聽見廠房此起彼落的機台碰撞聲,雙手試著規律的遞板子收板子,腦海裡卻回想起小時候在前鎮加工區租賃的廠房,青春期時位在牛稠埔的老舊工廠,大專到北部實習時父母親狠下心來購置的這間廠辦合一型建築……

陽光自我的左右兩邊通透揮灑,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我其實還想起母親第一次受傷時的哀嚎長鳴迴盪在廠房裡,想起她第二次受傷時抱著我歇斯底里的痛哭埋怨自己怎麼那麼衰……

儘管這麼血淋淋的痛苦過,在她因為癌末終於願意歇手休養的某一天,她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副刊報紙,告訴我她其實真的很喜歡這個工作。

這個促成她跟父親的婚姻,養大她三個女兒,佔去她三分之二以上生命的機械性的呆板工作。

我在高分貝的噪音中想起了她,明白了自己其實相當以她為榮,儘管她自認為是一個沒資格走進書店的女工。

這就是我的根。

從我的出生蔓延至今的枝節,通通來自於此。

「明天還要做工呢~」全身痠痛卻心頭踏實的我,該洗洗睡了。


*註一:我的舅舅們都是黑手起家,從小串門子走親戚就等於串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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