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到的聲音》,一種尖銳的聲音
老友林澤秋參賽鮮浪潮,開拍遇上反送中,放映又趕上了武漢肺炎。對於這位「弄潮兒」,是幸還是不幸?短片取名為《聽不到的聲音》,而導演希望傳達的「聲音」,恐怕因為短片只是小規模的放映,終究未能讓很多人聽到。
在他開始構思這部短片的2018年尾,我就已經在聽他說這個故事。那時他已經搬到北京去住,偶爾回一趟香港。每次回港,他對旺角的日本放題總是念念不忘,而我最興奮的,就是聽他說中國電影圈的內幕八卦,大多屬於傳媒都沒爆出來的那種,聽起來比不少中國電影都要有趣得多。但第一次聽他說起這短片的意念時,我們是坐在一家印度餐館裏,他說想寫一個警察失槍的故事。
電影史裏,警察丟槍的故事並不少見,導演的偶像杜琪峯就拍過一部。槍往往帶有一種男性的象徵意味,而林澤秋最初想寫這個警察丟槍的故事,其實是想寫父子關係,後來又延伸出黑警兒子受欺凌的問題──這當然也是父子關係的其中一個面向。這樣的一對父子,在這樣的一個社會環境下,所要面對的不純然是父與子的問題了。只是隨着劇本的發展,丟槍這個意念漸漸隱去,變成被停職的父親把槍交了回去,而兒子則從朋友處得到了一把槍。不過,兒子舉槍與父親對峙的場面,則是一開始就有的想法。
林澤秋最近因為這部短片接受傳媒訪問,說到自己其實也是一個邊緣人,從大陸來到香港,無論多愛香港,都仍會因為自己的出生地而一直帶着「大陸人」的原罪。在創作上,他也一直感覺自己是邊緣人。他想拍港片,卻深感自己對香港的脈搏掌握得不夠,寫不出足夠地道的對白;他想拍自己更有把握的有關中港題材的電影,卻又發現很難找到投資。他決定回到北京尋找機遇的時候,香港電影人其實已經大部分北上,他這個背負著「原罪」的「大陸人」,卻遲了很多步,乃至當他回到北京後,才發現中國電影也差不多走過了巔峯,已是強弩之末,尤其是范冰冰事件之後。我曾跟他開玩笑般地總結過他的電影之路:在香港電影沒落之時跑來香港讀電影,在中國電影沒落之時回大陸找機遇。
已經踏入適婚年齡的林澤秋,總是錯過了浪潮。這次拍了一部短片,看似趕上了一場社會運動的浪潮,卻是無心栽柳。
為了答謝小弟在拍攝過程中提供的一點點幫助,林導演請我去影院看了《聽不到的聲音》,同場還有另外三部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短片,構成本屆鮮浪潮短片節的「時移世易」系列。事實上,在他剪接的過程中,我已經率先在電腦上看過好幾個版本,只是沒有想到在大銀幕上再看,依然相當感動。在整個「時移世易」系列裏,《聽不到的聲音》是唯一一部本地製作,也是時間最長、感情最彭湃的一部。個人覺得把這部短片安排在第三的順序是有點失策,因為當觀眾的情緒到達了頂端,對後面那一部的投入程度就會大打折扣。
男主角耳朵受損,任何一種聲音到他耳朵裏都變得尖銳和刺耳,但他所面對的更大的問題,其實是聲音不被聽到。短片的高潮位,全在於男主角周漢寧一人的咆哮,那是一個黑警的兒子,所謂「狗仔」,面對螢幕前每一位香港人的控訴。到最後你會發現,那一場「咆哮」也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聲音」,那些控訴只是寫在紙上,沒能說出來也沒來得及被聽到的聲音。
剛從演藝學院畢業不久的周漢寧,貢獻出不錯的表演,他喊出的那句「我好憎成個香港」,確能讓人痛徹心扉。因為一些細節的問題,那一場戲周漢寧演了幾次,但自始至終都保持住了爆發力,淚水說來就來。在拍攝現場時,看得出他是相當投入這個角色的。鮮浪潮雖不設演員獎,但周漢寧是一位值得關注的年輕演員。
而此次在大銀幕重看此短片,最有感覺的是其實是男主角的臨終之言:「你唔好再畀人蝦你。」周漢寧隨之露出整部戲惟一一次微笑,然後便是一聲槍響。
因為那一句「你唔好再畀人蝦你」,我決定傳個短訊「侮辱」一下林導演:「我不禁想起了《少年的你》。」
雖說林澤秋請我看戲是以報答我幫忙的名義,但後來我驚覺自己還是太天真,這根本就是「買票房」的行為。在中國電影那個大染缸裏,這位心高氣傲的年輕導演果然壞得很快。
《聽不到的聲音》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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