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西文學筆記】從《華燈初上》到夏目漱石《心》，直指人心的黑暗面

再次拾起夏目漱石的《心》，是為了蘇慶儀。一部小說、電影裡，一個畫面、物件出現三次以上必然有其意義，更何況還用數個特寫鏡頭。儘管《華燈初上》熱潮已過，但對蘇慶儀這個角色我有不盡的惋惜和憐憫；她聰明絕頂、氣質典雅，對好友看似真情真意，最後卻宛如蛇蠍般布局陷害，絕對不單純只是別人口中的瘋子、心機女那般簡單。透過她的愛書《心》，更能探究她潛藏的愛憎和不安。

夏目漱石是日本的國民作家，日本七大文豪之一，頭像被印在千元日幣上，是位英文研究者，能寫漢詩，善俳句，集和漢洋學大成一身，代表作《我是貓》、《少爺》、《三四郎》、《心》、《明暗》。其中《心》是晚年代表作，完成於病逝前兩年，被收錄進日本的高中課本內，也是閱讀量最大的作品。

現在，我要親手剖開自己的心臟，讓鮮血噴向你的面龐……

《心》分為三章，老師與我、父親與我和老師的遺書。主角「我」（書中無姓名，僅以第一人稱書寫）是位大學生，度假時結識一位學識淵博，終日無所事事，依恃祖產過活的「老師」。老師孤寂厭世的形象激發主角的好奇，單純的主角在往來中逐漸取得老師的信任。

第一章為鋪陳，第二章主角因父親病重返鄉，某日接到老師的遺書進展到小說的核心，剖開人心的黑暗面。

世界上根本沒有那種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壞人，很多好人一遇上切身相關的重要時刻，就會搖身變成壞人，因此千萬大意不得。

老師出身自極重視道德倫理的富貴家庭，可惜未滿二十歲，父母雙雙因傷寒逝世，龐大的家產全交由叔父管理。如同現實人生，一涉及金錢，人的貪婪往往戰勝道德，叔父三年內侵占多數家產，察覺後為時已晚，談判破裂，老師因懦弱，懼怕冗長訴訟，妥協接受了清算後的少許家產。雖衣食無虞，但從此性格轉變，猜忌多疑，毋怪乎多年後常對主角三令五申「 一定要趁令尊在世時，分得應有的 財產。在分到財產之前，務必要小心防範」。

老師長期處在一種疑神疑鬼的狀態，為遠離人群搬出宿舍，轉而認識孀居的房東太太和其女（以下稱小姐）。老師對小姐有好感，可遭叔父背叛的陰影讓他猜忌這全是房東太太的設計構陷，遲遲未敢表明，直到友人K的出現。K的外貌、才智皆高於老師，並堅定志向，求學欲極強，與小姐相處融洽。眼見兩人情感漸濃，老師反而產生強烈的忌妒心，乃至K向老師表明對小姐的愛意後，他明知K陷於道和情兩難的痛苦，卻屢屢以「不努力提升精神層次，無異於蠢才」等勸退對方；轉而向房東太太提親。K在得知老師和小姐的婚訊後自殺，遺書並未提及老師的作為和對小姐的愛慕。

我是個原本打算走在正直的康莊大道上，卻不小心滑了一跤的蠢蛋，也可以說是狡猾的男人。

王爾德主張藝術無關乎道德，而夏目漱石則相反，《心》有極強烈的自省情懷，幾近懺情。因被親人背叛，老師是厭惡世俗的，覺得人都是利己自私，然而K的死，也讓老師意識到自己的卑鄙，即便與小姐婚姻融洽，K的影子揮之不去，老師多次想要自殺，但想起無依的妻子又苟活世間，日夜受道德鞭笞。

人到底有多黑暗，捫心自問，或多或少都做過不光彩的事，保有骯髒秘密，然多數人是善於遺忘，特別是成年人，不僅少反省外，還會自我催眠，以「過去不能改變」「追悔無用」為由，偷偷掩藏，淡卻，可對於有道德潔癖的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手上的骯髒事。

蘇慶儀為何喜歡這本書？一定有強烈的共鳴吧，蘇被繼父強暴時，母親視而不見，並以勾引繼父為理由將之趕出家門，待女兒成年後唯圖是利要脅金錢，種種事跡讓她對人產生強烈的不信任和猜忌，就算好友羅雨儂多方幫忙，她也懷疑對方有所圖，並歸因在羅雨儂只是愛表現自己的「能」，加深她的自卑，如此說來，蘇對羅的怨是長期的，江翰只是引爆點。

再來是妒忌感，夏目漱石許多作品都涉及三角戀（此與他本人經歷有關），在描寫妒忌情緒上非常細膩入微，糾結的張力極強。蘇慶儀早先認識江翰並傾心，卻只能眼睜睜見好友與江翰陷入愛河，飽受妒嫉和不甘，這與《心》中的老師情感不謀而合，差別在蘇並沒有強烈的道德潔癖，歷經痛苦的成長後，她成為純然的利己主義者，不能理解羅雨儂對花子的好意，更缺乏對弱者的憐憫，講出許多血淋淋貶低對方的話，招來殺機。

很意外透過知名的電視劇，重新讀了一次夏目漱石的《心》，在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三角戀、親戚侵佔家產已不足為奇，只是透過夏目漱石文字細膩的描述，逐一照見幽微的人性，讀來懺情帶點哀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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