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人類觀察#2 | 我們好像⋯治好了輕微抑鬱症病者？】

根本沒有「治好」這回事

如果你稍為認識精神病，就會知道根本沒有「治好」精神病這回事，也沒有「完全康復」的精神病康復者，只有變回「正常」的精神病人而已。然而，他們在往後人生的起伏跌宕中，還是要面對病情復發的危機。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得依靠藥物，來抑制病情。（這是一個很親密的朋友告訴我的，而他當時正與抑鬱症、強迫症共存）

身邊都圍繞著患者們

從中學開始，我發現身邊不少人都患上情緒病，坐在我前面的兩位女同學就因為讀書壓力，而確診抑鬱症。她們跟我說，每天回家後都會大哭到不能自控，我聽著，只覺得無助。

到大學時，團契的導師跟我說他有強迫症和抑鬱症，我很震撼，但也感謝他那麼信任我。當時我們正在短宣的旅程中。在飛機上，他一邊跟我說，一邊叫空姐多給他幾杯Haagen Das雪糕，他的症狀是正是暴飲暴食和購物狂。我還是覺得無助，只能陪伴著他。

我出來打第一份工，在慈善機構工作，老闆是牧師，有不少患有精神病的信徒都會找他，所以我早已見怪不怪。直到有一天，他說：「下星期會有一個女孩來上班，她有點毛病，但不用太在意，當她是普通人對待就可以。」

前所未見的眼神空洞女孩

果然，女孩來上班了。20歲出頭，中長頭髮，樣子正常，只是面油比較多，衣著是OL風。外表看上去，不會察覺她有甚麼毛病。可是一對上眼，我就明白了毛病何在。

我看不到她的靈魂！

她的眼神空洞到令人心寒，總是失焦在我身後的地方，我會懷疑她是在跟我，還是我身後的甚麼東西對話嗎？然後，她的反應是有時差的，就是我們問了她一句話，她要等十秒才從深谷中醒過來，再傳回話來。很明顯，她已封閉自己，不容許其他人看到真正的她，還搭建起了一個機制去應付日常。

牧師之前就跟我們談了她的背景。她因為讀書成績不好，中五就放棄升學，自信心本來就不高，可是單單對美容很有興趣，所以就在一間美容院做學徒。但一次意外，她的手受傷了，她不能上班，不久就失業，窩在家中，想法變得灰暗了。直到近來，她媽媽發現她有幻覺和幻聽，就找牧師想想辨法。

剪不斷理還亂的線頭

那些幻覺是甚麼呢？原來是她常常看到自己身上長出線頭，忍不住去拔掉那些不存在的線。幻聽是甚麼呢？就是有個不存在的朋友跟她說話。（牧師已事先確定不是邪靈）

對話、對話與對話

牧師給我們的建議很簡單，只要看到她開始拔線頭，或是自言自語，就跟她說話。很簡單的、很日常的同事間對話就可以，如果可以，就嘗試讚賞她。

我們當然是將信將疑地實行。我的上司就指派她做些很簡單的文書工作，由我去跟進情況，所以我跟她接觸得挺頻繁。

第一天，就在放午飯的時候，她開始看著自己的手臂，然後想拔線頭。我跟另一位同事使使眼色，大家就談論去哪裡吃飯，她還是沒回過神來，牧師見狀，就走過來，大聲地叫她的名字。就像電影的情節，她的靈魂被叫回來了！

我們對這個示範覺得好笑但又不敢笑，但後來一見到她想拔線，我們想都不想就「喂！」一聲，先聲奪人，再想想說甚麼話。

我開始明白，每一次當她不知覺地陷入自己的世界，圍牆就會拆起來。她不是不想出來，只是她在那邊的世界愈長，就愈沒有動力拉自己出來。所以牧師很肯定地對我們說：「她之前說過她想改變，但靠自己沒有力量，我們要不停叩門，直到她應門。」同時，也讓她知道門外有人。

真的有效哦！

如此下來三四天，我覺得她開始有正眼看著我，雖然眼神很閃縮；回答問題的時差也漸漸縮短到兩三秒；兩個星期過後，雖然她仍有一點遲鈍，可是已在可接受的範圍。一個月後，她就變成一個正常在街上看到的OL，眼神也煥發光采，也會真心地笑出來。

一個月的工作期完結，她的眼神不再失焦，她找回了自己，也重新開放自己和別人之間溝通的橋樑，遊走於彼此的世界，來去自如。她其實知道整個過程我們用了甚麼方法叫喚她的靈魂，所以歡送她的時候，她有點感激，我們也有點感悟到，在她世界的大門快將封鎖之前，我們怎樣厚臉皮地把它頂住，再撬開。

我聯想到張愛玲，曾經叱咤文壇的奇女子，晚年潦倒，獨自一人在美國的motel住，患上精神病。她看到幻覺，以為身上、床上爬滿蝨子，所以狠狠地將一切木造的傢俬都扔掉，獨對四壁，最後她獨自老死在房中，隔幾天才被人發現。如果當時有人厚著臉皮、持續地叫喚她的靈魂，結果會有所不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