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
她一点儿都不羞涩,上来就贴着他跳热舞。R低声对我说:“我们出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酒吧,慢慢走在夜空下。这度假村在郊外,没名字,没招牌,地图上也查不到。这里不认钱,认的是关系和身份。有了身份和关系,才有花钱的资格。
抬头时我看到无数的星星。因为远离市区,连星星都格外密集清澈,仿佛下一秒就会一泻千里。过了会儿我才意识到:这正是银河。
我想到正在和陌生人跳热舞的她,很不好受。
“呀,我有一瓶芝华士忘在房间里了,”R说。
我陪他去拿,但房里没有芝华士。就在R准备关灯走出房间时他突然转过来把我深深抱住。五秒之后他松开我,说:对不起。
可能不是五秒,是一个世纪。
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回去了。我没和她说话,径直去了卫生间。等洗漱完毕出来,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房里一片漆黑,在微光中她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角,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
“这过的叫什么生活?你想想,这过的叫什么生活?”
我没搭腔,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这出。不是自愿的吗?难道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新的不可告人?那也不至于连衣服都不穿一件吧。还是说这一切正好符合她的本性,一块天生的材料,所以R可以利用她——他利用了她却不必道歉。第二天我们四个一起吃早餐。她坐在我对面,大笑大嚷,若无其事。但当她偶尔和我对视时,眼睛里却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极端冰冷、锋利的、刀锋似的东西。
我淡淡地迎着她的目光而去,心想:她恨我,恨我没有目的,不必出卖,也无需自我说服,自我强迫。恨我真是来度假的,但她不,她得工作,每一次笑每一次迎合都是工作,都得变成钱变成合同才有价值。她恨我,恨我可以清高地袖手旁观,自在地仰望星空,苦涩地品味着内心的道德法则,为那道德感痛苦,转脸就能再次因为道德感去蔑视。
没错,她当然恨我,因为我目睹了她颜面扫地却没有表示悲悯,又在她试图挽回尊严时保持了沉默。
奇怪这些人总喜欢向我吐露,期待慰藉,但我只是往那伤疤里看了一眼,再轻轻合上她们被揭开的皮肤,仿佛完成一次冷静精确的生物学解剖作业。
他人的伤疤全成了标本。一样一样,泡在记忆的福尔马林里保鲜。
后来,她嫁给了我女友的暗恋对象,生了两个孩子,毫无保留地支持先生的梦想。这都是我女友说的:孩子她管,家务她做,她给他开了一家店,前期投资全是她的积蓄,是她的私房钱……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嗯?你在听吗?
我坐在副驾上,说:哦,是啊。
我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冷酷的女人才不必劳碌,不必奉献,才会幸福。才会得到一句道歉,才会在道歉时被轻易原谅。
我想知道,那个夜晚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和她还有R一起去郊外的夜晚,她跟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跳热舞,R转过来拥抱了我,然后他说:对不起。然后她坐在黑暗里哭,什么都没穿,裸露着浑圆饱满的胸部。她哭着问:
“这过的叫什么生活?你想想,这过的叫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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