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sion history and IPFS entry, back to latest
李怡
IPFS What is this

Content Hash

失敗者回憶錄69:中調部與潘靜安

李怡
·
·
搜尋資料得知,調查部是情報部門,那時直屬於周恩來。1983年這個部門整合到國家安全部。

在保釣運動和中美關係突破的形勢下,中文傳媒左派踟躕、右派保守,《七十年代》可以說是抓住時機,搶佔了海外和香港知識人的輿論市場,銷量激增。當時我們用薄紙印航空版,每期一出版就空運到美加歐澳各大城市,由當地的書店或留學生取貨發行。1971、72年暑假,許多留學生回港,紛紛到我們雜誌社來聯繫。我輪流會見訪客,像醫生看診那樣,相當忙碌。在香港,《七十年代》也風行大專界。

那時學界掀起「認中關社」(認識中國、關心社會)的風潮。香港有保釣示威的行動派,但更多的是大學各組織的學習會、討論會,我也常被邀到各大專學校演講。大致是為中國說好話,解釋大專學界對中國的疑慮。那時有學生稱我為「青年導師」,後來我覺悟,深感愧疚,於是自嘲是「青年誤導師」。

這段期間,我新交了許多年輕朋友,他們主動與這份左派雜誌接近,主要是在思想上尋出路,而他們也向我提供了西方和香港大專界的思想新動向,其中特別是台灣情況,台灣人的感情和自主的意識傾向。我將一些知識人的來信,或聽到的獨特看法寫成書面,反映給香港出版界的領導人知道,我的目的其實只是想讓當時對外界處於封閉狀態的中共了解些實情,免除他們隨便把我們的不同意見的文章判作「敵人」。我從來對於「打小報告」的行為很敏感也不齒,我的彙報絕不表達對某個人的好惡,至於許多來信中對於中共一些做法的尖銳批評則會原文照錄。

也許是雜誌的影響力觸動了中共高層,也許是我關於西方和台港知識界的思想動向的彙報引起中共的注意,也有人說是出自周恩來的指示,總之我就被引見了中共在香港的高層,包括時任新華社副社長的祁峰。而聯繫最多也最直接的是潘靜安。他的職銜是中國銀行的副總稽核,但實際所做的事應該與中行業務完全無關。他的辦公室在舊中國銀行(那時還沒有新行)的二樓,去他辦公室常可見到左派的枱面大人物,如費彝民、王寬誠、吳康民等人。後來有人告訴我,他是中共中央調查部在港澳的負責人。我當時不知道調查部是做什麼的,但從潘靜安介紹我到大陸去聯繫的組織來看,是相當神秘和有權力的機構。我在1977年去北京,被安排與「部長」羅青長談話,但我不知道他是甚麼部長。後來知道就是調查部,亦是對台工作負責人。人稱潘公的潘靜安,周恩來就稱之為「小潘」,關係非比尋常。也許因此而令潘公在香港的中共組織中,具一定的凌駕性。

1972年我被邀請參加國慶觀禮團,應我的要求,被下放到幹校的五叔,被傳回北京與我見面。他那時還沒有脫離文革的厄運,但他多年後對我說,我的到來和要求同他見面,使他的狀況有所改善。

在潘公的安排下,我妻子也在1974年帶同兩個女兒,以「調幹」方式來香港工作,被安排在商務印書館編輯部,並有住房。對個人生活來說,這是很大的轉變。

搜尋資料得知,調查部是情報部門,那時直屬於周恩來。1983年這個部門整合到國家安全部。潘公原名潘柱,1916年出生香港,2000年在北京去世。他1938年參加共產黨,在日治時期擔任中共八路軍駐港機要秘書。電影《明月幾時有》所講的轉移大批滯留香港的文化人到內地的故事,實際負責轉移工作的就是潘靜安。潘公擅書法,篆刻,直到現在,他的書法手稿仍見之於拍賣市場。他在香港一個人獨居,沒有家屬。他待人寬厚,語言風趣,一點官架子都沒有。我那時常去他辦公室談話,麗儀調來香港後,她與潘公更多接觸。到1975、76的文革後期,麗儀對中國的極左傾向不滿,常向潘公當面質疑,潘只是閉口不談。我認為他因為與周恩來、羅青長的關係,加上他國學根底深厚,對文革理所當然會有自己看法,但卻不能講出來。1976年《七十年代》要搬遷,他親自去為我們謀劃地址,後來又為我們要成立的天地圖書搜集書法字體。1982年他調回北京,那時《七十年代》已經與左派割裂。在我決定要離開左派陣營時,他沒有找過我談話,我和麗儀也沒有問過他意見。他一生為中共效命,已寄命於黨,他不阻止我的脫離,我覺得已經很厚道和通達了。在麗儀調來香港的事情上,他是促成者,我感激和懷念他。他去世時,《大公報》前社長李俠文說:「潘靜安是共產黨幹部中的稀有品種,可以說是絕種了。」

潘靜安
潘靜安於1964年書曹操《卻東西門行》,句末是「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失敗者回憶錄》連載目錄(持續更新)

  1. 題記
  2. 闖關
  3. 圈內圈外
  4. 殺氣騰騰
  5. 煎熬
  6. 傷痛
  7. 動盪時代
  8. 抉擇
  9. 那個時代
  10. 扭曲的歷史
  11. 先知
  12. 自由派最後一擊
  13. 我的家世
  14. 淪陷區生活
  15. 汪政權下的樂土
  16. 淪陷區藝文
  17. 父親與淪陷區話劇
  18. 李伯伯的悲劇
  19. 逃難
  20. 愚者師經驗,智者師歷史
  21. 戰後,從上海到北平
  22. 古國風情
  23. 燕子來時
  24. 在左翼思潮下
  25. 1948樹倒猢猻散
  26. 豬公狗公烏龜公
  27. 《蘋果》的成功與失敗
  28. 怎能向一種精神道別?
  29. 自由時代的終章
  30. 清早走進城,看見狗咬人
  31. 確立左傾價值觀
  32. 「多災的信仰」
  33. 最可愛的人即最可笑的人
  34. 中學的青蔥歲月
  35. 被理想拋棄的日子
  36. 談談我的父親
  37. 父親一生的輾轉掙扎
  38. 父親的挫傷
  39. 近親繁殖的政治傳承
  40. 畢生受用的禮物
  41. 文化搖籃時期
  42. 情書——最早的寫作
  43. 那些年我讀的書
  44. 復活
  45. 不可缺的篇章
  46. 不可缺的篇章 之二
  47. 不可缺的篇章 之三
  48. 不可缺的篇章 之四
  49. 不可缺的篇章 最終篇
  50. 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51. 歸處何方
  52. 劉賓雁的啟示
  53. 徐鑄成的半篇文章
  54.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人
  55. 通俗文化的記憶
  56. 左派的「社會化」時期
  57. 伴侶的時代
  58. 那些年的太平日子
  59. 香港歷史的轉捩點
  60. 福兮禍所伏
  61. 香港輝煌時代的開始
  62. 我們是甚麼人?我們往何處去?
  63. 二重生活的悲哀
  64. 《七十年代》創刊背景
  65. 脫穎而出
  66. 覺醒,誤知,連結
  67. 非常有用的白痴
  68. 有用則取,無用則棄(非常有用的白痴之二)
  69. 中調部與潘靜安
(《失敗者回憶錄》此前在《蘋果日報》連載,現正在Matters持續更新)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