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胜天的暴力

“人定胜天的暴力

让所有胜利不如一点委屈

委屈 不如无情

无情 不如成全 它本可能造的悲剧

但你说胜利 就是胜利

危险的是？”

------张悬《危险的 是》2012

今年以来总想起这首歌，它写于十年前，但一字一句都踩在今日的时代命脉上，像是一种先知。今年的事一轮一轮就像某种精心设计的酷刑，每当你看了太多相同的逻辑在各个地方上演相同的悲剧，以为自己麻了的时候，它总会用离奇的方式再次突破底线。

每当底线再次被突破的时候，都有一种被trigger的末日感，这种时候就会想起这首歌，还有各种各样的歌词在头脑中像困兽一样从一面墙回荡到另一面墙。我想写下这些歌曲在我头脑中产生的共振，作为这个时代的一点私人记录。

最开始听到《危险的 是》这首歌，是在2018年初看到张悬在一席的演讲。她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抱着一把吉他，三个和弦，一层一层的节奏，弹出气势磅礴的《玫瑰色的你》，唱完，轻轻说一声“谢谢”，把变音夹夹到第一格，开始扫弦

活到現在，放眼望去日子已是多麼安全

可我為甚麼覺得那麼的，那麼的危險

危險的，在狠狠地咬我但不露臉

一下被戳到，像是隐约感到的不对劲被她精准的表达出来。那时北京切除和修宪刚刚过去，我开始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抬起头关注政治，经历了修宪时的政治抑郁，感觉到隐形的危险，它们无处不在、随机撕咬着人，又隐于无形。

危險的，是

我冷漠的心阿

你汗溼的手

他沒停下腳步就走過的街

爬上身的如果不是恐懼

那危險的是

19年夏天香港反修例运动时，开始听懂 ”冷漠的心，汗湿的手“的含义。一些人在拼尽全力抗争，争取所有人的光明，可是另一些人对此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街上在发生冲突、殴打、催泪弹和水炮车，而”他“没为此停下脚步，走过街去做自认为”重要“的事情。对他人的遭遇、抗争、诉求的冷漠，是人群无法连结的原因，而这是危险的，是独裁者最喜欢看到的局面。

不喜歡的人賺到的錢

遊戲無法讓人破解或厭倦

他哀傷鮮豔的遺言，不斷襲擊世界的黃紅綠黑

推擠中的人們開始說

活著風癲的，得去死了才美

前两句放在今天，会想到测核酸的公司，借着隔离酒店餐饮捞钱的人，大建方舱并在计划里写预计每年疫情110天的建筑商与政府官员，各种各样“不喜欢的人“在这个世道赚到大把的钱。游戏，”防疫“的游戏，”封控“的游戏，一眼看不到头无法破解，早已厌倦可又不能厌倦，还是被逼着要抢菜囤货、下楼和封铁皮的人吵、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在一轮一轮的封控中疲惫不堪，又问它何时结束。

封城中，多少人留下鲜艳的遗言，或者什么都没留下，纵身一跃，或者无声死去。他们留下的事情冲击着一个又一个荒谬的框架。然后人群到来，他们怪ta太脆弱、太不够小心、没有自救意识、不够服从，活得太疯颠、不能适应社会，死了都是ta自己的错。ta不死怎么能衬托出我们活着的人的好呢？明明跪的够久趴得够低就可以保全性命，多么简单你们怎么就不行呢？

我有一種疲憊在，所有不會被消滅的事物裡面

贈品 宗教 空氣中有毒的煙

道德 傳言 性，和超級企業

幻覺和對幻覺的迷戀

有時替代我說明一切

有時尖聲囂叫要不讓我睡

不会消失的事物，不平等、强权、压迫，等等等you name it，在大陆，也在世界各个角落，用各自的形式存在。它们令人疲惫，它们从我手上夺走自主决定的权利，替我说明、决定着一切。在一些夜晚，比如此时，它们尖声嚣叫让人无法入睡。

人定勝天的暴力

讓所有勝利不如一點委屈

委屈 不如無情

無情不如成全 它本可能造的悲劇

但你說

勝利就是勝利

危險的是

这一段，和弦突然变调，节奏也从疾速的扫弦变成工整的四拍，让”人定胜天的暴力“这一句的唱腔，变得字字顿挫。这一段好像怎么解读都会破坏词句的微妙，把它放在这里，让自己记住，所有自以为人定胜天，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叙事下，普通人的生命和鲜血。

活到現在，放眼望去日子已是多麼地安全。

可我為什麼覺得那麼的，那麼的危險；

危險的，在狠狠地咬我但不露臉。

危險的是，

我冷漠的心啊。

你汗濕的手。

他只在失去時才流淚。

我愛人臉上閃過，寂寞的一瞬間。

这首歌，和知名度更广的《玫瑰色的你》相比，有一种更黑暗和愤怒的底色。如果《玫瑰色的你》写的是一种追求理想的社运形象，为人群带来力量，用进行曲一样的节奏鼓舞人”走出千万人群独行 往柳暗花明 山穷水尽去“；那么《危险的 是》像是把黑暗都揭开给人看，世界上有的是冷漠和危险，有千奇百怪的恶，它们在暗处撕咬你却不露脸。你愤怒吗？愤怒的话，努力去拉住那只汗湿的手，不要冷漠地别过脸不看。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大概还会有许多时刻，需要这首歌中愤怒力量的支撑。在那些时刻，大概也会有新的共振。而这也是我爱这首歌的原因，十年过去了，它依然呼应时代，它将继续呼应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