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路上：從前蘇聯省思香港未來》：光復之前，要思考的事
因為獨立二字，《獨立路上》被列為禁書，不能送入牆內。這成了一個笑話，因為作者是知名左翼分子，對獨立抱有懷疑，似乎比起獨立自主，更傾向追求民主中國。重點是，無論支持還是反對，政權已不容許探討自主的可能性。
獨立很可怕嗎？對於將大一統美夢當成首要任務，或只懂得服從的奴僕來說，探討獨立似乎真的很可怕。幸好我只是一介草民，不會覺得了解前蘇聯解體的歷史有多可怕，晚上仍能安寢無憂。
那麼，《獨立路上》到底是怎麼一本禁書呢？其實就是遊記嘛，遊歷前蘇聯國家，包括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白羅斯、烏克蘭、摩爾多瓦、聶斯特河沿岸和俄羅斯的紀錄。不過前蘇聯國家的開放程度各異，自然不是熱門旅遊地點，一般人未必會有恆心前往就是了。
當然，有的人寫遊記是甚麼爆買名牌、狂吃美食、欣賞山水等等主題，《獨立路上》自然不是這種路向。作者走訪當地博物館和蘇聯記憶遺址，又詢問當地人如何認知歷史，比對不同國家對獨立自主和前宗主國的省思和感受。
其中一部分讓我印象較深的，是愛沙尼亞的「歌唱革命」。自1869年舉辦第一屆愛沙尼亞歌唱節起，歌唱節就成了民族意識覺醒和凝聚的載體。
其中最著名的歌曲 Mu isamaa on minu arm（我的祖國是我的愛），成為愛沙尼亞的非正式國歌。可想像，這首歌之後被打成禁歌。到了一九六九年，也就是歌唱節一百週年，程序表雖然沒有這首歌，活動本來要終結了，萬名參加者卻自發在台下清唱，唱完一次又一次。
在禁無可禁之下，當局讓歌曲作者上台指揮，把這首歌唱完。歌曲也成為每次歌唱節的最後一首歌，不唱大家就不肯散場。愛沙尼亞的身分，如是者被保留下來。
對照香港，爾今〈願榮光歸香港〉也成了禁歌，漸漸被大眾遺忘，連意義都逐漸變味。海外上映多場《時代革命》，以〈願榮光歸香港〉作結，會唱出來的人卻少之又少。我問海外朋友看法，他卻說時到如今唱歌好像沒甚麼意思、唱給誰聽？
我覺得很痛心，在香港仍有人一起歌唱、演奏、甚至公開播放的勇氣，這種勇氣和抵抗極權的習慣不該被一併遺忘。我們不該因政權的紅線，而限制自己的思想、放棄找尋行動的空間啊。抗爭並非只有和勇二分，到了後國安法年代，和勇的界線更是形同虛設。如何保持抗爭意志、凝聚港人共同體，我認為是至關重要的事。而唱國歌，就是建立族群身份認同、同在感與歸屬感的方法之一。如果這首歌不重要，又怎會被列為禁歌？我們常自視比政權聰明，其實政權行事都有其理據所在。
有趣的是，作者兩度問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的年輕人支不支持俄羅斯民主化，背後邏輯是想對照「香港人應否支持民主中國」的議題，卻令當地人大惑不解。對當地人來說，俄羅斯民主與否，都是別國的事，不是日常會思考的問題。一方面證明這些前蘇聯國家解殖相當成功，另一方面也似乎顯示市民失卻對某些鄰近國家的關心。不過也很好奇，假如問實際經歷過蘇聯統治的中老年人，會不會有其他答案？
反觀香港，我們從未經歷過獨立時期，也從未真正的解殖過，自然難以跟這些前蘇聯國家相提並論。宏觀來說，任何國家趨向民主化大概都是好事。假如問我支持北韓民主化嗎？我也會支持，儘管顯然是與我何干的外國事務。第二個要問的問題就是，這些支持會帶來甚麼行動？假如花費的力度和成本比提倡自身公義、民主化還要大，甚至造成內部分裂、矛盾的話，那就未免本末倒置了。但如果只是嘴上工夫，停留在關注層面的話，那就由他去吧，何必爭吵呢？我是這樣想的。
讀畢全書，我覺得最有價值的是後記的詰問。對照前蘇聯國家遇到的問題，作者提出八個思考香港未來的方向，包括如何區別獨立和自主、實習準備執政、建構身份認同、思考移民政策（也就是民族構成）、團結力量、拓展海外戰線、培養國際視野及維繫抗爭意志。要建立實在的共同體，這些都是必要考慮的問題。正如書中所說：
過去二十六年來世界各地的反抗運動，我相信中共都已反覆研究。中共有這種國際視野，香港在中共之下要爭取自主，又豈能欠缺同等的國際視野？前蘇聯各國都懂得把自身的發展放在宏觀的國際關係中思考，香港人爭取自主肯定也要有這種意識。
在犬儒橫行的世代，且讓我們彼此激勵，保持鬥志，不倦思考，也不倦溝通與交流。
前蘇聯的歷史其實也告訴了我們，數十年的壓迫或會使人絕望，但意想不到的突變可能就在下一個轉角，一定要堅持沉實應對。絕望情緒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因為它會把抗爭導向流於形式的發洩，目光會變得狹窄，只看到自己支持者的悲憤而看不清社會的客觀條件，以為是激進，實際上卻只在自我救贖。另一方面，絕望情緒也會讓人們忘掉初衷，在強權面前一步一步的退卻。這兩種抗爭，都不能成長。而我相信，長遠來說，真正能打敗抗爭者的人，其實只有抗爭者自己。
希望以後有機會親身遊覧這些解殖國家，看看會不會有新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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