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是決定的
把廢稿紙或用過的衛生紙揉成一團投入離得較遠的廢紙簍是很多人用來消磨時間小愛好。瞄準廢紙簍,手臂彎折起後輕輕一擲,那團垃圾就飛過去,落入桶中或散落在桶外。更有人因爲這一擲而突然心血來潮便將一張張的紙揉皺擲去,這也成了一個小遊戲;不過結果就是,廢紙簍旁散落着一團團還沒用過就成爲垃圾的紙。這樣的遊戲當然也會因爲吸引別人的注意而成爲一個小小的比賽,於是廢紙簍邊便堆積了更多的垃圾。不過此文並不想分析把投擲垃圾變成遊戲和小比賽背後有着什麼樣的心理機制或者這樣的行爲到底有多浪費,我相信會做這些事的人其實都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投擲紙團憑什麼成爲遊戲?因爲它有着隨機性。瞄準、抬手、投擲,這在人看來最爲簡單的一系列動作卻次次帶來的結果不盡相同。沒有投進自不必說,會經常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即使是投進了,也會以不同的樣子投進:可能是直接飛進桶內,沒有什麼阻礙;也可能是在桶沿上彈了一下再落入桶中;甚至有可能因爲桶裏垃圾較多,擲進之後又被彈了出來……總之,它之所以成爲遊戲就是因爲投擲的時候,我們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如果它擲了進去,當然會讓人心裏小小高興一回。但若次次投擲都中了,會更讓人高興,在此類的小比賽中還很可能得到「你投得真準」的誇讚。反之,若次次都不中或很少中,雖不會被別人白眼,但是很容易讓玩這個遊戲的人感到無聊收手。
那麼,對於一個次次投中的人,每次投擲的結果於此人是確定的嗎?不是,因爲此人在投擲的時候即使是胸有成竹也不會預見投擲的紙團會以什麼樣子進入廢紙簍。同樣,於那些讚歎「你投得真準」的旁人亦如此。如果我們去問一個次次擲中的人投擲的訣竅是什麼,很多時候此人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瞄準了之後投過去就好了嘛」。這說明擲紙團遊戲的隨機性並不會因爲一個人次次都中而在那人的心裏消失,可以投進,但是說不出來投進的祕訣。但即使這樣,那人和讚歎的旁人也很少因此認爲「不過是運氣好」。次次投中,裏面一定有什麼技能性的東西,而不是完全靠運氣。總之在這個問題上,很少人會以兩個極端看待:任何事都是完全決定的;任何事都是完全隨機的。
投擲紙團每次必中故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能,投擲紙團也不過是一個小消遣,少有人爲之較真。但是一個(幾乎)每次中靶的神射手呢?少有人會說她每次中靶不過是運氣好,即使這樣說也會遭人批駁,認爲其說法不公允。射擊中靶雖有偶然因素使然,但人在射擊時精神和身體的投入與中靶的關係也完全不能被忽視。但顯然也不會有人看她的比賽錄像分析她的每一次表現期望從中得出「成爲一個神射手的完全技術」。射擊這項活動當然有其技巧,但是我們很難給射擊這項活動寫一個《怎樣射中靶心》的操作手冊。能教的,只有射擊時能提高準率的姿勢和準備,而這些也並不是完全確定的,只是經驗的積累。更有甚者,開始脫離射擊本身轉而討論一個人成爲神射手需要什麼樣的境況,基因、家庭境況、社會環境、經歷,它們同樣可以在決定論和隨機論的視角下看待,無論是它們產生的原因還是它們如何作用於一個人讓人成其爲自己。牛頓力學一度讓人沉入一個可計算的決定論迷夢當中,然而混沌理論就已經在體系內部打破了這個幻想,而量子力學更是讓我們直面一個根本說不上是什麼體系的概率世界,這概率卻又是可計算的。決定論和隨機論,其實和能不能計算沒有關係,與科不科學更沒有關係。
我們活在這樣一個世界:連這個世界到底是決定的還是隨機的都不能確定。然而,一個人生命中的各種境況和遭遇總是讓人不免想到這些。所有的決定論和隨機論,也許是因爲我們知道不夠多才得出的結論,也有可能是因爲我們根本不可能知道一些東西才得出的結論,而這個問題也是無法確定的。決定論與隨機論,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們都是人的信念。世界總是在向我們提問,或者說,在世界中存在的我向自己提問,我們怎樣回答,我們就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