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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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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房文學?Why not?

董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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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房裡寫作,由來已久,一點不出奇,但在睡房裡完成整個出版流程,以個人網站、個人電子報、Web3 發表平台和 NFT 出版,來整合作品發布方式,卻是現在才能實現的事情。 正如流行音樂有 Bedroom Pop,為甚麼不能有 Bedroom Literature?

睡房文學當然不是指專寫睡房裡發生的事情的文學。(不過就算是又有何不可?)流行音樂界近年出現了所謂的 Bedroom Pop,說的就是在自家睡房製作的音樂。拜普及化的音樂製作軟件和器材所賜,個人不但可以在家中自彈自唱,更加可以完全 DIY,包辦編曲、錄音、製作和發表。現在小天后級的 Billie Eilish,最初也是和哥哥在家裡錄歌,可以算是 Bedroom Pop 的鼻祖。

因為早前的疫情,Bedroom Pop 更加成為現象,在歐美冒起了許多唱作新人,好像 mxmtoon、Clairo、Girl in Red 等。其中一些開頭可能只是貪玩,把自己的作品上載網路音樂平台,沒料到竟然一夜成名。成為公眾認可的歌手,可以自己一手包辦,完全無需代理,就算之後跟唱片公司簽約,拍 MV,開演唱會,也可以繼續保持獨立自主。之所以能發生這樣夢幻的事,完全是因為科技的賦能。

音樂可以,為甚麼文學不可以?其實在睡房寫作由來已久,甚至一直如是,原本一點也不稀奇。必須躲在家中私密空間進行,是寫作這個行為的特質。我自從搬家以後,失去了書房,也只能在睡房寫作。究竟是睡房、書房,還是客廳,甚至是咖啡店,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寫作這種創作形式,是獨個兒進行的,這應該沒有異議。

不過,寫出作品其實只是完成了一半,甚至更少。一日未公開讓他人閱讀,一日也未進入文學領域,也即是未曾成為真正的作品。如果丟失了,或者永遠不發表,這份作品等於從不存在。對於後面這部分,作者從來也沒有把握,甚至是極度無助。我們來看看通過傳統的途徑,一部作品得以面世的過程。

一、尋求在報紙文藝副刊、文學雜誌或者文學網站上發表。這是稱為「投稿」的階段,有點知名度的,會變成被「約稿」,但本質上一樣,都是受制於編者的喜好和篩選。對於能否刊登、何時刊登、會不會以原貌刊登等,完全聽命於編者。如果被選中已屬幸運,稿酬的多少和有無便成了次要問題。

二、尋找出版社出書。文學書不賺錢,已屬經濟定律,所以別說新人,就算是有點資歷的作者,要找出版社也不容易。很多時要申請公費資助,出版社才願意代理。要把書印出來不算太難,作者自資也不是沒有可能,問題是發行和銷售,決定了一本書的命運。接觸不到讀者,書等於沒出。結果存貨堆積,成為廢物丟棄,也是常見現象。至於不合理的低版稅,更加是永無可能解決的結構性問題。

三、參加比賽,尋求認可,並期待會帶來後續的出版機會。但得獎和出版並不一定自動銜接,而就算可以出版,還是要面對上述的困境。

在寫出稿件之後,創作的個人部分已經完結,接續下來面對的完全是行業成規和物質條件限制。在重重限制之下,作者的自主降到最低點,幾乎是零,即是不由自主。要出版已經夠難,報酬更加不用說。作者只能聽天由命,說好聽點是等待伯樂,說難聽點就是等待果陀了。

回到睡房去的呼籲不是退縮,而是進擊的方法。作者的希望不在外面,不是在發表園地、出版社和書商身上,而在於新科技賦予作者的力量。就像科技造就了「睡房流行音樂」,科技同樣可以造就「睡房文學」。作者足不出戶,不但可以創作,更可以發表和出版。我所指的並不是以演算法凌駕作者自主的社交媒體。作者需要的是跟讀者建立深入而穩定的關係,而在 Matters 這樣的 Web3 發表平台上,可以通過互相讚賞建立創作和閱讀社群。另外就是 Substack 電子報,在免費和付費閱讀之間提供了靈活選項,讓作者準確地調整自己的步調和與讀者的距離。它是一份你自己營運的刊物,通過電子郵件直接發送給讀者。它的的設計和功能,基本上可以充當個人網站,讓作者建立自己的品牌。作者之間也可以建立連繫,互相交流和共建讀者群。

在發表之外,你也可以自主出書。現在無論是排版或者製作電子書也易如反掌,編輯流程完全可以自理。要封面或者插圖的話,可以用 Midjourney 這類製圖 AI。再用 NFT 書的形式出版,以確認原創版權和作分散式永久儲存。有關的技術在不久的將來,只會變得越來越方便易用。NFT 書可以自行在網上銷售,也可以和傳統平台或銷售通路(例如獨立書店)合作。每一本書的銷售金額直接存入出版者的帳戶,按照自訂比例分發給不同的合作者,其中作者佔有最大分成,可高至30%。你可以清楚知道你的書在甚麼時候、在甚麼地方、由甚麼人所購買,資訊即時和透明。由於作者擁有所有讀者的聯絡,如果想舉辦線上或實體活動,也可以自己組織。

當然,這並不保證你會爆紅。畢竟文學和流行音樂不同,很難出現那種瘋傳的效果。事實上也不必這樣。自主出版不會令你賺大錢,但跟原本極差的回報相比,你不會損失更多,更可能比之前有所增加。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無須等待機會的來臨,仰賴他人的垂青。你不用等待理想的代理人出現,因為你自己代理自己。

但這並不表示你要孤軍作戰。你可以和志同道合的作者聯合在一起,以獨立的個體進行合作,形成新的文學社群——一個平等、互助、互惠的社群。當眾數的睡房相連起來,便會成為一個去中心的公共空間,但個體無須放棄獨立性。

大家不要把習慣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實。在既有的模式之外,有無限的實踐空間。不要固步自封,以為文學與科技無關,甚至互不相容。善用科技,可以為你帶來解放。睡房裡的人,醒來吧!

原刊於《明周文化》13.1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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