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6-4 某種生活緩慢、長久的回聲
路程的風景是某種生活緩慢、長久的回聲。
國小,母親開車送我上學,那些早晨的光線透過窗戶撒在我身上,車裡總是靜靜的,我望向母親的側臉,我沒有把我的未來關聯起來,當時的我沒有想過以後我會成為怎樣的職場女性(我只知道我想賺大錢),我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聲,裡面聽不出有甚麼心情,也許是她隱藏得很好,或是她的生活重心是均衡的,打從心底理所當然的活成了每個中產階級的樣子。
或許是沒有太多選擇,啟程的方向才可以如此明確而堅定。
年紀太小,不能自己放學。我等著媽媽一起回家。春夏秋冬的傍晚都不一樣。我們聽著無聊的政治廣播,不懈一顧,激動的主持人對照著冷靜的我媽,反差好大。那時候,媽媽是溫柔的晚霞,她的疲憊讓收起她的剛毅,還有她好聽的聲音,我也靜靜地坐在車子裡,舒適的我的專屬座位上,看著奔波的上下班車潮,我在欣賞那川流不息的交通,隔著車窗,我甚麼心情也感受不到,除了我媽媽的溫柔,我看著她柔順的頭髮每天都用不同方式典雅的盤起,還有駕駛座傳來陣陣的香水餘香。
太理所當然了,我自己也很意外,會在多年以後想到這麼平凡的寧靜。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有時候媽媽會加班到很晚,但對照現代新鮮的肝,那也沒有真的很晚,駕駛座就會換上我爸,接媽媽下班的心情是愉悅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也漫長,畢竟當時沒有手機。有次媽媽在職場受委了屈,大哭了起來一邊吐著苦水一邊啜泣,我爸望向副駕說著沒事沒事,也對後座嚇壞的女孩說著沒事沒事。這麼堅強的媽媽怎麼會哭呢?長大後每個工作都哭過一次後真的就明白了。唯一的真諦,就是忍到沒人的時候哭。
我還是想當職業婦女。
高中,重啟了我跟我媽一起上班上學的日子,裡面裝著第一志願的驕傲,最後一年,還一次兩個。可是那個驕傲其實傷透了媽媽的心,安靜的早晨取而代之的是英文廣播,那些對話不敢停歇,好像害拍一旦停止,車子裡的女子們,又要掐著某樁無關緊要的話題,嘶吼起來,繞過一個又一個無聊的觀點,扯裂著語言。我們假裝無關緊要,在車裡短暫的和平共處,彷彿一切外界的紛擾都被隔絕在那個小小的車廂之外,包括我們隔夜的爭吵也都煙消雲散。有時候我們也說笑的,趁著幾個紅綠燈,講著幾個準備好的笑話,笑到肚子痛。媽媽那時候已經管不動我了,服儀不整也只是看在眼裡就放我下車,但還是不放心確定我逃過教官法眼才開車駛往她的辦公室。
我媽在職業生涯的最後五年,有女兒陪伴著一起上班畫下落幕,我感覺她的心情是解脫的,終於把兩個女兒送進大學了。
而後,我的路變得更長。同樣的距離,我跟我母親相反的返鄉路線。往返北高,來來回回,風景似乎熟悉卻又略有不同。
我想到年輕的母親獨自帶著襁褓的我從南返北,後來加入了我妹,那個一打二的單薄身影,拖著行李,登機又轉乘火車, 年兩次。而我則是相反,我跟我妹帶著滿月的孩子一起坐高鐵回娘家坐月子,想要回家的時候,前公司也大方的讓我報差旅費,抱著孩子回家。
那些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有時會讓我想到自己,想到人生的前進也是像這樣來回波動,不斷循環,又不斷改變。我在車上看著路過的城市、閃爍的燈火,思索自己的步調,處於上升階段的時候,路上的的人都是可愛的。厭世的時候,看每個人都對我有虧欠,在懷疑這趟旅程的意義。
出發是一種投資、歸來是一種獲利了結(或停損)。(年底到了,出不出差真是兩難,出去要檢討費用,不去要檢討沒有努力答成績效。我以為我會想要寫上班通勤的任何一段,那些情感的衝擊比兒時上學的路要更大很多)
而我,可以如此義無反顧的不斷出發,也許就是有這些安穩給我勇敢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