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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千高原读书笔记,一匹或几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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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和先锋队主义,只是初稿尚需修改

本文将意义系统/等级制/结构等同于“大他者”。

24页

<他明白,弗洛伊德根本不了解狼,更不了解肛门。弗洛伊德只知道那是一条狗,是一条狗的尾巴。……狼人,这个名字比他现有的名字要更为恰当,因为它在对于一个类属的多元体(“群狼”)的瞬间把握之中达到了最高程度的特异性(singularité):然而,他的这个新的、真正的名字将会被扭曲,被误拼,被重写成一个姓氏。>

名字是对于一个个体(类属的多元体,在这里就是对狼人自己)的瞬间把握,这一把握达到了最高程度的特异性。而姓氏的使用则预设了这个个体具有某一根本性的、主要的本质,这一本质不是由个体自己,而是由一个等级制赋予的。

例如,罗密欧和朱丽叶都是特别的人,但是由于他们所处那个等级制(两家是仇敌),他们不能在一起。作为名字的两个人无疑是相爱的,然而社会却根据他们的姓氏觉得他们是仇敌。当我们使用姓氏时,我们就将某一个特异的个体还原为某一等级制若干无法区别的同质个体之一。爱着朱丽叶的罗密欧是特别的,可社会所承认的那个罗密欧和家族中其他人几乎无法被区分开。

因此,德勒兹和加塔利对于所谓“整出一百多种性别”这样的事情,态度很可能是积极的(不是因为多元主义,《千高原》明显是反多元主义的)。他并不将之理解为某种过了头的自由选择,仿佛具有某种性别是一种在超市里选购物品一样的行为。恰恰相反,在某个瞬间的对于自身身份(gender)的选择和命名,是一个人所能做的最无可选择的事情——这种选择是对这一瞬间自己的独特性的最高把握,换言之,跨性别在选择某种身份时,ta们是在选择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这一选择如我们所见,和那种轻飘飘的自由选择毫无关系,单单是做出这一抉择就意味着和过去的自我彻底决裂。

保守派所谓“一百多种性别”之类的诋毁无疑是姓氏,这些诋毁将跨性别的独特体验还原到某个从未存在过的、尚未礼崩乐坏的美好旧日之中,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我们看到的那样——磨平全体性少数的独特性、抹平ta们对自身的选择的痛苦与决绝,而将ta们处理为一群同质化的恶魔脸孔,危害着社会有机体的堕落分子。

而有些聪明的“德勒兹主义者”则把德勒兹对于多元主义的批判毫无依据地往上套,说“跨性别意识形态”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帮凶。这种批评当然并不比上面那种高明多少,你们可以尝试解释一下在其中“姓氏”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需要注意的是,名字总是某个瞬间的名字,我们对自己和其他事物的把握永远都在变化着。

25页

<(弗洛伊德)这里,名字在一种广延的意义上(extensif)被使用,也即被用作普通名词,由此确保了它们所包含的某个集合体的统一化。专有名词只是普通名词的一种极端情形,它自身包含着已经被驯服的多元体并将其与一个(被规定为独一无二者)的存在或客体相关联。这就危及了——无论是在词语还是在事物之中——作为强度的专有名词与它在瞬间所把握的多样性之间的关联。对于弗洛伊德,当事物碎裂并丧失其同一性时,词语仍旧存在,正是它恢复了此种同一性或创造了一种新的同一性。弗洛伊德指望词语来重建一种在事物之中不复存在的统一性。我们所看到的难道不正是一种随之诞生的冒险——能指的冒险,这个阴险的专制机构用其自身取代了非意谓的专有名词,正如它用一个据称已然遗失的客体的沉闷统一性取代了多样性?>

德勒兹对弗洛伊德的批评在于,为了能始终将患者的话语还原到俄狄浦斯关系之中(这里俄狄浦斯关系就是姓氏),他必须假设患者在使用词语的时候,患者是在日常的意义上使用词语的。也就是说,这个词语不像名字那样是独特的、不可被还原的,而就是一个和某物具有普通的对应关系的词语。

让我们看看名字和日常词语的区别——名字是不断变化的,它并不对应什么,并不能被完全还原为什么,而只是宣告了一种自身的独特体验(对于事物的独特把握),而这一体验当然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这就是性少数和弱势群体经常强调“体验”的理由。换言之,名字的主要作用不是传达某种意义,它只是把握事物的过程中,某个瞬间的一个标记。对于一个mtf来说,她说自己是mtf可能是这个体验,而在另一个mtf看来,mtf这个词又代表着别的什么体验。名字没有确定的意义,它并不是以一种统一的、确定的含义被使用的。

而日常词语显然必须有确定的意义,不能像名字那样,哪怕是同一个词语都传达着不同的体验。日常词语必须能被对应到某个确定的东西上,或者是被还原到某个固定的等级制的体系中。反跨分子所谓的“女性”就是这样的日常词语。这意味着,日常词语是具有统一性的——所有人使用这个词语,都是为了传达某个意思,没有更多的意思、不会是别的意思。

这就是德勒兹对弗洛伊德的批评——患者将袜子把握为网眼的集合,袜子这个日常词语、这个整体性的概念在患者眼中分解成了网眼的集合。德勒兹认为这里的重点不在于将“网眼”视为和“袜子”一样的日常词语,然后继续那套把一切都还原到俄狄浦斯关系中的扯淡。重点在于从袜子到网眼这一思维变化过程本身传达了患者的何种主观体验——而患者的体验才是精神分析师应该去探究的!而弗洛伊德只关心这些词语还原到他那一套体系中是什么样的,完全不关心用词的变化本身才真正说明了患者作为一个独特的人的感觉。这就好像将“mtf”单纯认知为“想当女性的男性”,然后觉得“跨”只是过程,关键是要最终能够安于某种多数性别身份一样不可理喻——《千高原》认为,要点并不是最终我们能够获得某种身份,而这个身份能够被还原到主流秩序中的某个位置;真正重要的是那些不可被还原的东西,是每个人自己对于“跨”这一转变的独特体验。这就是为什么“三好跨性别”引起了许多性少数的大加批判——前者试图将跨性别的根本生存境况,还原到一个姓氏,即主流秩序之中。

在这里马克思主义者会看到先锋队的作用,通常而言,对那句关于先锋队的经典格言“只领先群众一步”的理解要么有沦为尾巴主义的危险(过于强调只一步),要么有脱离实际、变为某种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的危险(只强调领先)。而从《千高原》出发,我们会看到所谓“只领先群众一步”的意思,并不是说群众到达了某个情况,然后你通过掌握正确的理论高瞻远瞩地指出了下一个目标——这是最天真也最有害的官僚主义。先锋队所要做的不是让群众转向到某个正确的方向,而是要让群众不断地转向,在于群众的转变过程本身。在后面谈到“群众”和“集群”的区别时我们会回到这上面来。

25页的其余部分展现了弗洛伊德这种分析方法的荒谬——患者梦见了六匹七匹狼,他煞费苦心分析为啥是六匹或七匹,可难道狼本身不就是成群结队的吗?

26页

<我在人群的边上,在其外围;然而我归属其中,我通过肉体的一端——一只手或一只脚——而维系于其中。我知道,外围是我唯一可能存在的场所,如果我任凭自己被卷入混杂人群的中心,那就将死亡,不过,如果我离开这个群体,同样也肯定会死。要想保持我的位置可不容易……没有哪个集群中的个体在与他者的关联之中保持同一的位置。因而,我自己也在不断地运动;所有这一切需要一种高度的紧张,但却带给我一种强烈的、近乎眩晕般的幸福感。>

这一段描述了作为个体最独特体验的那种“变化”到底是什么。我们作为一个独特的个体,不能在人群的中心存在,这意味着我们接受了抹除自己的独特性,接受了自己被还原到等级制之中;但我们也不能脱离人群而存在,正是因为我们感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等级制秩序异化了我们,我们才能把握到自己的独特性究竟是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彻底摆脱那个压迫着他们的等级制的时候,正是他们自杀的时候。等级制抹杀我们的独特性,但我们的独特性又只能通过等级制的无情运作才能被察觉到、才能得到表达。

这就是为什么在革命中一个高度集权的机关是绝对必要的,不仅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只要运用得当,这样的机关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回旋加速器,促使群众不断向前。

<他不明白,无意识自身首先就是一个集群。他既近视,又重听;他将诸多集群错当作一个人。>

这并不是说无意识自身有很多要素,因为在一个人、一种等级制中也有很多要素。如前所述,集群的根本特征、多样性的根本来源乃是,在集群中“没有哪个集群中的个体在与他者的关联之中保持同一的位置”。也就是说,集群中的各种要素并不被限定在一个结构之中,在某个瞬间这些要素会通过某种结构来言说,但下一瞬间它们又会通过另一种形式来表达自身。没有一个大主体能够完全将无意识还原为某个特定的等级制/意义系统/结构。

27页

<让我们尝试对这里所牵涉的那些要素进行界定:首先是作为充盈的肉体而发挥作用的事物——无器官的身体。……无器官的身体不是空洞的、缺乏器官的身体,而是这样一个身体,在其上所有那些充当器官者(狼,狼眼,狼之颌骨?)散布为集群的现象,并以分子多元体的形式进行着布朗运动。沙漠是有居民的。因此,与其说无器官的身体是与器官相对立,还不如说它是与器官所形成的组织结构(就它构成了一个有机体而言)相对立。>

无意识的第一个特征是在其中存在着“无器官的身体”,这个概念是什么意思?(这只是一个比喻,不是生物学术语)

某个时刻,我们可能会将身体构想为一个固定的结构,在其中各种器官各司其职;但是更细致的思考会让我们发现,根本不存在孤立的器官这种东西,人体的各个器官都是相互协调、相互作用、不断变化的,诸器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是所谓“器官散布为集群”的现象。仅仅孤立地思考器官是僵化的,器官必须被置于人体这台机器的运作中才能被思考。

注意,这不是说“有器官的身体”和“无器官的身体”形成了二元对立,一个是坏的一个是好的。我们知道,单独地考察事物和整体地考察事物都是有用的,事物同时具有这两个面向。我们所要反对的是那种坚持仅仅使用一个固定的、僵化的意义系统化约一切事物的法西斯主义。这种做法是法西斯主义的,这就是说它将一切活生生的东西还原到好与坏的二元论中,强行规定了到底什么是“好”。

有器官的身体就是一个僵化不动的意义结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最庸俗的好莱坞大片——整部电影唯一发生的事情就是什么也没发生。有一个确定的好人,一个确定的坏人,好人打倒了坏人,然后世界就恢复到了故事开始前的状态。在这里,好人和坏人的作用就是器官的作用,有器官的身体的作用是如此僵化,以致于其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向着“什么也没发生”的状态回归。另一个例子是某些反共小鬼,我们很容易看出来在他们那里康米-自己的对立就是坏人-好人的对立,他们先是将复杂的、活生生的理论和立场化约为“坏人”的庸俗形象,再将自己设置为好人,而他们的每一句话在激进的面具下实际上都不过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激进的、新的事情能够发生。即使他们将自己伪装为无政府主义者,他们也和无政府主义毫无共同之处——他们甚至无法想象一种对于国家形式的严肃批判。

与之相反,无器官的身体与这种结构关系的权威断然对立。不存在固定的结构关系,而只存在那些不能被还原为某一结构的运动,这种运动让强度得以流通。我们不能在这种运动中区分出孤立的、一定的东西,不能说这种运动具有什么确定的意义——用一套固定的意义系统去化约无意识显然是一种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而只能谈论它起到的作用和效果。

这让我想到阿尔都塞的AIE理论刚一发表,就遭到指责说这一理论是功能主义的(也就是说,这些人认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是一种有身体的器官,在其中没有变化,也就排除了阶级斗争)。阿尔都塞的回应是——诸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是不能被独立地区分开的,它们以及镇压国家机器都总是已经被阶级斗争所贯穿。

<由此就将我们带向第二个要素:这些多元体及其要素的本质。根茎。多样性之梦的本质特征之一就是每个要素都不断地变化并改变着它与其他要素之间的间距。……它们不能在高于或低于某个阈限的情况下被划分,它们不能在其要素不改变本质的情况下进行增长或缩减。>

无意识/多元体的第二个特征——根茎。根茎的详细性质见我关于第一章的笔记,在这里德勒兹和加塔利所强调的,是根茎中的诸要素并不能被清晰断然地区分。与此同时,强度的流通、效果的变化只能在这台机器的本质被改变的情况下才能发生、只有在旧有结构被抛弃的时候才能发生。以革命为例,布尔什维克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原因恰恰在于许多庸人所诟病的那一点——列宁一点都不在乎放弃自己之前的立场,走向新的立场。列宁主义的真正诞生,不就发生于布党对马克思主义本质的理解相对于第二国际发生彻底断裂的那个时刻?跨性别者选择新的自己,于是ta们的生活就这样彻底改变了。

28页

<如果说无意识不理解否定,那正是因为在无意识之中没有任何的否定之物,而只有与零点之间的不确定的远与近,这个零点完全不表示缺乏,而倒是作为支撑与协助的充盈肉体的确实性。>

“缺乏”或许是精神分析中“匮乏”的意思,齐泽克与德勒兹的区别在于,齐泽克更加强调批判具体的意识形态,因此将这一零点把握为匮乏、阉割;而德勒兹更强调变化,单个的意识形态不过是变化这个更根本过程的一个瞬间,因此使得变化不得不发生的那个单个意识形态的匮乏,实际上正是人自身超越匮乏的力量——“充盈肉体的确实性”。这也与齐泽克将唤问失败作为主体性之体现的做法相一致。

这一视角的差异也体现在对无意识的理解上。在精神分析那里,“无意识不知有否定”说的是无意识作为一个冷酷无情的自动机,逼得人们 “超越快乐原则”、无视一切艰难险阻甚至不惜毁灭自身,也要去做某些事情;然而这一内在于符号秩序之中的死亡驱力之维,在德勒兹那里则被理解为人与生俱来的肯定的力量,是人类自由的体现。(这里可以和我关于国家理论的文章中引用的,齐泽克对康德的论述相照应)

<作为对一个给定区域之中的某个多元体的瞬时把握,狼并不是一种再现,也不是一个替代物,而是一个“我感觉”(je sens)。我感觉自己生成为狼,狼群中的一匹狼,处于集群的边缘,而弗洛伊德所听到的唯一声音却是那痛苦的呼喊:帮帮我,别让我生成为狼(或相反,别让我在此种生成中遭遇失败)。>

这正是我们最开始关于跨性别所说的,“我感觉”、“体验”并非再现某物,而是自身独特性之体现。

而保守主义者在其中看到的,仅仅是堕落——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那么执着于造关于未成年人跨性别者的恶劣谣言,在跨性别者“生成为狼”的时刻,他们通过他们脑袋里的等级制所看到的只是“帮帮我,别让我生成为狼”。

德勒兹精妙地叙述了关于幻象的逻辑——幻象是一对一个场景的幻想,这幻想就像有色眼镜一样影响着我们对现实的理解。弗洛伊德的幻象就是俄狄浦斯关系,他无法不把患者的话语还原为俄狄浦斯关系的产物;反跨人的幻象就是一个完美的保守社会被进步主义毒药侵蚀的场景,他们无法不把一切和跨性别挂钩的事物视为堕落。

29页

<一匹狼,一个孔,它们都是无意识的粒子,不是别的,就是粒子,就是粒子的产物,粒子的轨迹,作为分子多元体的要素。说带强度的动态粒子穿越了孔洞,这并不充分,因为孔和那些穿越其间的东西一样,都是粒子。物理学家指出:孔不是粒子的缺失,而是以超光速运动的粒子。飞驰的肛门,疾速的阴道,哪里还有阉割。>

我认为,“粒子”这个概念的意思应当是“具有能量的、无特别意义的单纯存在”。一切都是粒子,粒子作为分子多元体的要素运动着,分子多元体本身也运动着、改变着。由于这一运动和变化是分子多元体的本质属性,它摆脱了阉割,因为只有在僵化的、固定的意义系统中才存在着阉割。

所有要素都是运动着的粒子,某一特定时刻结构中的各个位置之间的关系不过是这些粒子在那一刻相互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前述“改变本质”和“改变间距”之对应关系的来源。

<一方面,是广延的、可分的、克分子的多元体;是可统一化、总体化、组织化的;是意识的或前意识的——另一方面,则是无意识的力比多的多元体,它是分子的,强度的,由那些不改变其本质就不能被分化的粒子所构成,由那些不进入另一个多元体就不能发生变异的间距构成,这些间距不断地构建和瓦解其自身,它们相互沟通、彼此渗透,在一个阈限之中、之上或之下。这后一种多元体的要素就是粒子;它们的关联,间距;它们的运动,布朗运动;它们的量,强度,强度的差异。>

分子是几乎无组织的粒子,而克分子是组织起来、产生一定的结构乃至意义效应的粒子。粒子之间的关系是间距,粒子的运动是无规则的布朗运动(没有一个大他者决定概念如何变化),粒子通过强度的差异被衡量和区分。

需要注意的是,克分子虽然会形成粒子运动的阻碍,但是任何一个多元体中都一定同时存在着分子和克分子,就像根茎中也存在结构一样。

<卡内蒂(Elias Canetti)区分了两种类型的多元体,它们有时相互对立,有时又彼此渗透:群众(masse)的多元体和集群(meute)的多元体……群众有这些值得注意的特征:大量的成员及其可分性和平等性,集合体(ensemble)的集中性和社会性,等级方向的单一性,界域性和结域的组织结构,符号的传播。而值得注意的集群的特征则有:数量少且有限制,分散,不可分解的多变的间距,性质的变化,作为剩余或越界的不平等,不可能形成一种固定的总体化或等级化,布朗运动式的多变方向,解域之线,粒子的投射。>

群众就是克分子的多元体,在其中总是存在着官僚与等级制;而集群就是分子的多元体,它基本等同于帮派,其中的等级制并不像官僚制度那样密不透风,随时随地都可以任意变化。

这种区分至关重要,因为这有助于我们理解先锋队。

<无疑,在集群和群众之中都同样存在着平等和等级,但它们的种类是截然不同的。集群或帮派(bande)的首领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每走一步都必须重新调动所有要素;而群体或群众的首领则将其既往所获得利益加以巩固和资本化。>

群众的首领只能是官僚的首领——因为他们深陷于某一意义系统,从而他们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促使从前获得的利益得到保持,并尽可能地增殖。为了实现这一点,就像阿尔都塞告诉过我们的那样,就要有诸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和镇压国家机器的配合,于是官僚就出现了。

在下面关于先锋队的讨论中,我是在一般意义上(而非《千高原》的语境中)使用群众这个词的。

先锋队应该成为帮派/集群的首领,尽管最严格的纪律是必要的也是如此(稍后我们会看到克分子的结构对于粒子的加速并不一定是阻碍)。现在让我们回到前面的论点——先锋队的关键不在于设定一套通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我们已经看到这是官僚所为),而在于确保群众的不断转变。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广为人知但同样广泛为人忽视的地方在于,没有自发性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先锋队。先锋队既不是忽略自发性也不是蔑视自发性,它是将群众的自发性作为自己活动的前提。自发性不是不好,只是单纯的自发性远远不够。列宁对经济主义的自发性崇拜的批判可以概述如下——群众罢工当然是好的,但是经济主义领导的罢工结束之后,工人不还是得在完全相同的政治环境下上班吗?因此,哪怕是最温和的改良也需要超越纯粹的自发性。

所谓群众的自觉性,并不是说群众具有了对什么社会主义伟大真理的觉察,而是说群众能够为了某个政治性议程而长期保持革命的热情。也就是说,我们首先要让群众意识到自己拥有这样的热情(自发性已经就是自觉性),其次要让它长期保持下去。一句话——让群众不断地生成为革命者,让人民时时刻刻对“革命”和“革命者”形成独特的把握。

因而,先锋队要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时依据形势调整自身策略)、“每走一步都调动所有要素”(先锋队并不对现状增加什么东西,只是展示一种在当前结构中无法达成、而群众又确实自发地想要达成的前景。列宁在1917年的成功之处在于,“土地面包和平”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前景。通过对群众自发性的准确把握,布党成功地让群众的革命热情保持了数月之久,并让工人的组织程度甚至超越了他们巴黎公社的前辈。

<在集群那变动着的星群之中,个体将始终被维系于边界之处。他会身处中心,但随即就退回到边界之处;他会处于边界,但随即就身处中心。当集群围着篝火形成圆圈,每个人的左面和右面都有邻人,但他的背后却是开敞的,他的脊背赤裸,朝向荒野。>

作为革命主体的群众就是这样的人——每个革命者仿佛都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影响很小,但却又真真切切地创造着现实的巨变。每个革命者都和其他人一起投入到了革命进程之中,但他对革命的体验却只属于自己。“荒野”就是他体内的那个无器官的身体。

31页

<将两种多元体(克分子的机器和分子的机器)对立起来是不可能的……只存在多元体所构成的多元体,这些多元体形成了同一个配置,并运作于同一个配置之中:群众之中的集群,或相反。树具有根茎式的线,反之,根茎也具有树形的点。要想产生出疯狂的粒子,怎能不借助一个巨大的回旋加速器?>

只存在多元体构成的多元体,以及多元体形成的配置。先锋队不拒斥严格的组织、克分子的结构——因为对于群众运动来说,一个“回旋加速器”是绝对必要的。事实上,一切配置都是克分子和分子共同形成的多元体。我们获得那些独特的体验,但我们只能在社会的诸克分子结构的作用下获得这种体验;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人们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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