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死亡:阿马蒂亚vs马克吐温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 森在论述饥荒史时,提出一个著名的理论:
“人类饥荒史的一个重要事实是,没有一次大饥荒是发生在有民主政府和出版自由的国家。饥荒发生在古代的王国,发生在当代的专制社会,发生在原始部落,发生在现代技术官僚独裁的国家,发生在帝国主义者统治的殖民地经济,发生在专制统治或一党专制的新兴独立国家。但是,在那些独立的,实行定期选举的,有反对党发出批评声音的,允许报纸自由报导的和能够对政府决策的正确性提出质疑的,没有实行书报检查的国家,从来没有一个发生过饥荒。”
作为论据,他提出的是殖民地时期的印度与独立后的印度进行对比,并未出现大规模的饥荒,而中国在1958~1961年间因为错误的政策导致了千万人级非正常死亡的大饥荒。因此,引用原句:
独立的,实行定期选举的,有反对党发出批评声音的,允许报纸自由报导的和能够对政府决策的正确性提出质疑的,没有实行书报检查的国家,从来没有一个发生过饥荒。
独立后的印度拥有较为和平的国内环境,几乎没有中断过的外部投资,初始少于中国的人口,较中国发展历史更长的殖民地工业基础,更高的人均GDP,按照这一推断,几乎肯定拥有更少的总死亡人数。那么我们引用世界银行1960~2018年的数据来一窥究竟:
这样看依然对死亡人数的总量有所模糊,那么再代入每年的人口数量进行计算,我们可以得出在这59年间,印度总死亡人口数量为556314895人,而中国总死亡人数量466291088人,差额为90023807人,即9002万人。为了抹平60~62年可能存在大饥荒统计造假,我们采用著名历史发明家冯客先生采用的4500万人,并将他们完全从9002万人中削去,那么印度相比于中国在这59年内多死亡了4502万人。
若要拿港台作为华人社区来与大陆对比,拿我们应当考虑到港台与大陆食品的来源。台湾的粮食自给率2018年为34.64%,香港逾九成粮食为进口所得,而大陆地区与印度的粮食自给率常年在90%~100%间。2019年世界总谷物产量为27.2亿吨左右,贸易量预计达到4.22亿吨,中国谷物产量6.6亿吨,印度谷物产量3.1亿吨,两者的体量决定中印基本不可能像港台地区或一亿人口以下国家一样靠进口解决粮食消费,否则将会造成低议价能力粮食进口国出现普遍的人道主义危机(这一情况有可能发生在今年下半年)。在食品消费方面,中印的共同性远大于陆港台的共同性。
如果我们同意阿马蒂亚的推断,需要注意的是,在统计开始时中国总人口为6.6亿,而印度总人口为4.5亿人,而得出一个如此骇人的结果,那么恐怕饥荒,非正常死亡与民主制度,出版自由的关系并没有阿马蒂亚描述的那么简单。而关于中国大饥荒的学术研究汗牛充栋,关于印度非正常死亡的学术研究罕有听闻,恐怕就表现出了一种基于意识形态的倾向。
尽管如此,本文想表达的并不是给大饥荒中的人祸翻案,相反路线错误对大饥荒的影响是极其重要的,而集中出现的饥荒与延续在较长时间线上的非正常死亡并不能在性质恶劣程度上完全划等号。但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论哪种非正常死亡,被统计成数据的都是与我们同样平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类。我们都需要反思是什么造成了这些生命的逝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避免基于意识形态偏见的诠释,因其可能在未来造成更大的损失。
最后,我们来回忆一下题目。马克吐温在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中写到:
“恐怖时代”其实出现过两次,只要我们不是太健忘,能够这样去看。一次是在激情澎湃之下杀人,另一次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一次只延续了几个月,另一次却历经千年;一次导致了一万人丧生,另一次却死了一亿人。可是,令我们心惊肉跳的却都是那个次要的“恐怖”造成的惨状,也就是说,那一次转瞬即逝的恐怖。反过来看,一瞬间死在利斧之下,与一辈子挨饿受冻,受尽屈辱蹂躏,苦熬苦撑,慢慢折磨至死相比,还能算什么惨状?一眨眼被雷劈死,与绑在火刑柱上慢慢烧死想比,又算得了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曾受到谆谆教导,要我们想一想那一次短暂的恐怖就心惊胆战,悲痛无比,可一处城市公墓就能容纳所有死者的棺材;然而,那一次比较久远但却实有其事的恐怖造成的死者,只怕是整个法国也埋不下。那一次的恐怖才真有说不出的惨烈和可怕,只是从来没有人教育我们看清那场浩劫,或者说给予应得的理解。
革命和激进的政策并不总是较坏的选择,也正是如此,我一贯认为我们应当对所有逝去的人都保有一份历史的温情。人,生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