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179《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38:來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吧!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勳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閒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于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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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講述完始皇帝、二世皇帝,以及秦王子嬰的事蹟後,太史公司馬遷說:
「秦帝國的祖先「伯翳」,在唐堯、虞舜的時候,曾經建立功勳,因此被封予土地,並賜姓「嬴」(秦之先伯翳,嘗有勳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到了夏朝與商朝的時候,稍微有所散亂(及殷夏之閒微散)。直到周王朝衰落的時候,秦國興起,在西部邊境建起城邑(至周之衰,秦興,邑于西垂)。從秦繆公即位以來,逐漸蠶食諸侯,最終成就了始皇帝的霸業(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帝自以為功業比五帝偉大,地盤比三王寬廣,不屑跟五帝、三王並列(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
司馬遷簡述了秦國歷史後,緊接著直接引用比他早約五十年的漢代思想家賈誼的《過秦論》內容。司馬遷在此幾乎全文引用,可以看出他對賈誼文筆的肯定。
關於這篇將近三千字的《過秦論》內容,這裡就不詳述。簡單來說,司馬遷希望透過賈誼的這篇文章,解釋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為何當年秦國可以併吞六國,但一統天下後卻又如此迅速滅亡呢?
賈誼給了一個很簡單明瞭的答案:「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確實,善於征戰的秦國,要轉換成治理天下的模式,是相當不容易的。這支「虎狼之師」仍持續用戰爭的思維方式來治理國家,才會導致民怨四起,就像當年有人在隕石上刻著「始皇帝死而地分」一樣。然而,秦帝國真的沒有挽救的機會嗎?賈誼認為天下人本來對「二世皇帝」寄予厚望的(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畢竟百姓們經歷過始皇帝的嚴刑峻罰後,如果二世皇帝可以寬以待民,人們一定會感受到二世皇帝的仁慈(勞民之易為仁也),進而更加效忠他的。然而,二世皇帝的平庸,更加速了秦帝國的崩潰。至於最後上任的秦王子嬰,賈誼認為他也沒有考慮到善待百姓,因此最終無法保全秦國土地。因此,對於這三位君王,賈誼認為「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可見,司馬遷打算透過賈誼這篇《過秦論》來批判秦帝國的施政失誤,藉此達到不使用自己的話來批評過去的目的,這也算是一種高招吧?!
接著,司馬遷條列了第一個被封為諸侯的「秦襄公」,一直到「秦二世皇帝」這六百一十年的世系表,這裡一樣不再贅述。
奇怪的是,在現存《史記‧秦始皇本紀》的最後,出現了底下這一串文字,開頭寫著:「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依據我的歷史知識來判斷,「孝明皇帝」應該就是「東漢明帝」。為何西漢的司馬遷作品中,會出現東漢皇帝的時間呢?原來,這段文字是出自東漢的史學家班固的《秦紀論》。
然而,班固為何在司馬遷的作品後面加上自己的文章呢?原來是因為班固對於司馬遷引用的賈誼對「秦王子嬰」的批評感到不滿,因此加上這篇文章進行辯駁。
班固認為:
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
也就是說,班固並不認為子嬰有什麼錯。畢竟當時秦國已經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即使子嬰有周公輔佐,一樣無法力挽狂瀾。另外,班固也以「子嬰殺趙高」這件事當作證據,來說明秦王子嬰並非無能之輩(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讀到司馬遷引用比他早五十年的前輩─賈誼的文章來幫自己批評秦帝國,又看到跟司馬遷隔了快兩百年的班固,藉由文章反駁古人的說法,內心竟感到莫名的感動。或許現階段沒有還沒有發明時光機,但古人早已知道可以透過「文字」進行一場又一場的跨時代對話。回首已經寫了二十多萬字的〈粒史學加〉的我,是不是也像是每天在跟司馬遷,以及他筆下的歷史人物們進行對話呢?
總之,〈秦始皇本紀〉到此告一段落,接下來我們一起來去跟西楚霸王聊聊天吧!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