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第六次看《青蛇》（普通话版），男欢女爱还是探讨“人”？

从小到大看过6遍了，到现在第六遍才不觉得《青蛇》讲的是爱情忠贞的老一套。看徐克和李碧华从青蛇视角解读佛-人-妖的般若波罗蜜（看透的智慧）。

开头：

op: 浮生如此，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画面是青蛇（看完才能知道）纱衣随水漂流，与青蛇应法海修炼破色障的情节相连。再次重申了，这部电影不是讲白许之爱情的，是讲的青蛇的故事，青蛇从来不是配，是主角。

一段非常佛教意味的歌词，众生自有始终，一株草一只蛇，并非凭空产生，《中阿含经》云‘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因是原因，前业，缘是条件，条件有了，因早就蕴含着，生是果，自然而然的事。生死只是因缘果的循环交替，各事各物互相影响。这样得纷繁无常，难以观察。谁知？没有人。情终情始，情真情痴。痴在佛教中有深刻的讨论：指心性迷暗，愚昧无知。《俱舍论》中说：“痴者，所谓愚痴，即是无明。”佛教认为，众生因无始以来所具之无明，致心性愚昧，迷于事理，由此而有“人”、“我”之分。使得人类相互间争夺不已、仇恨不已，以至永远不知道解脱苦难的真正道路在哪里。 这点在影片最开始有所展现（法海初入人间）。那情痴，痴是情的本性，是堪不破的结果。何许？何处？情之至！汤显祖题“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从哪里来，因什么有情，并不重要，对情之执着，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要超越生死，排在生死之上，这是片中白蛇对情的修炼和贯彻。相比许仙或者多数凡人的生死排在情之上，许仙有情么？有，但是排在生死之下，水漫金山都法海却斗不过的时候，许仙宁愿背叛情放弃情也要保住她们性命，这是许仙作为人的一种被整个社会道德所支持的“情”：“求求你们放过娘子和小青，我跟你们出家，我做和尚，你放过她们吧。”这是为把“情”视作人类特权追求修炼成人的倆蛇妖尤其青蛇不能理解的……这样看来，白青对“情”的理解和贯彻，从来就和人所说的不一样。

那青蛇这一遭修炼中体会到的“人”和“情”，究竟是何物呢？我们来拉片细说吧。

首先一个魔幻粗犷气息的场景出现，有长相似人的物种在运用技艺在雕塑，雕的也不是佛像人像，而是各种龇牙咧嘴的物种。是什么呢？

雕的是“天龙”形象么？

超出常理的外貌，我推断它们并不是“人”，而是天龙八部众。

佛教宇宙观中天龙八部中的众物种，《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佛教认为世界有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这里是人间界，但并不都是人。或者说人就是有天龙八部演化而来的。

用红色的布景气氛来烘托人间界的混沌和血腥。充满了对其他道的杀戮和冲突。崇尚武力兵器，熙熙攘攘不知为何。

“我的，我的，我要的就是我的。”

“打得好，打得好，打死他”。

还有一些镜头是动物形象的工艺品（原始崇拜）、社火、羊（推测是作为牺牲），摔跤斗狠和同类相残。镜头一转，回到法海。

这就是法海在人间的冷酷观察。他微颦眉头，对人和人间是非常不理解和不满意的。说了一句话：“人！”这就是法海眼中的人。人在人间界的表现和我们通常理解的“地狱”没什么差别，有个词叫“人间炼狱”。此刻他没有任何的“慈悲”。我要是佛或者法海，我对我自己的信念都会产生动摇，我要度的，是什么玩意儿？当然，如果救世主心态的话，会觉得任务太重，前路漫漫，总之压力不小。

然后他闭上眼，戒除了心里的失望、烦躁，一滴水的镜头暗示他“心静”了。之后水滴变成水流动的样子，又和云烟涛涛很像，镜头一转，法海赤脚在水面上静止站立，突然感受到妖，和蜘蛛精幻化的老方丈打招呼（实在调皮）。其中暴露蜘蛛精修炼200年法海只修了20年，还有法海是与天众龙众、地藏有关的 （“天龙八部”，八部包括：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都会死，龙众和普通意义的龙不同，但是都与水和下雨有关，结合法海在水面上修行，法海或许是天人或龙）。遁形也没逃掉，说自己“拜伏灵台寺大金佛脚下，吸收佛荫，性情和祥”的蜘蛛精，丝毫没有让法海怜悯，这里电影点出了法海人物的信念：人妖分明，神人鬼妖四界，等级有序。人再愚钝凶恶，妖再善良温和，都是不能混淆对待的。但妖都收完了，把人家变回没有灵气没有意识的蜘蛛了，让人家“永不翻身，百年修行，功亏一篑”， 突然发现蜘蛛精的佛珠和灵气不散，才相信人家真的是受了佛荫。但是已经太迟，一切不可挽回，法海怀疑自己的行为本身是否正义，认为自己做错了。后来他一直戴着这串佛珠，相当于警戒自己，说明错收蜘蛛精使他信仰动摇了。场景也开始下暴雨，突显法海的混乱、自我冲突。

迷茫都没迷茫明白，紧接着就发现两条蛇妖。但是又看到竹林里村妇产子，也懂了蛇妖在帮村妇遮雨，就没有去追蛇妖。这里信仰动摇后的后果出现了，就是不再紧守“妖就要收”的信念。想步上前去帮忙，但是看到村妇，第一反应竟然是“佛门要守色戒”。这里一般解释为法海对村妇的裸体产生了色欲有了色障。文中对“人”的探讨也确实是从情-色-爱的角度解释的。所以对这个“色”当然可以如此理解，这也是俗世文化中对色的最普遍的理解。但是佛教中对色的戒除指的是感官系统的感受。

《心经》所说“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教认为，人心之外是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这个世界包括人的肉体和自然界。这个世界是有形的，可以看到和感觉到，这就被称为“色”。不要追求物质和感官的刺激，由于整个世界的认知都建立在感官之上，对事物的性质都停留在表面上（比如法海判定“妖”的标准），佛教提倡六尘不染（色、声、香、味、触、法），封闭外界对自身的刺激和撼动。不过这有点与女性胴体带来的刺激而产生色欲的俗世理解不谋而合。如果法海可以做到不为外物所动，那裸体不裸体是并不重要的，而且生产已经完成，并不需要帮助，法海是不需要上前的。若判断村妇需要帮助，那裸体不应该是止步不前的原因，因为抛出感官定义的“裸”和“女”，那一刹那的本质仅仅是“生”。所以推测，法海在这里确实是破了色戒。

对于俩蛇妖，“辜念你们本性善良，好心帮人”，就不收了，与之前对蜘蛛精的铁腕政策，可谓是天差地别。法海的信仰原则变化，几分钟的镜头叙事就打造出来了。

但是离开的时候，法海进一步破色戒。法海的背影和镜头中村妇动态的裸体交叉三次出现，并且法海有犹豫驻足，说明法海由于这幅身体感官的刺激而产生欲念。

美丽胴体

彩虹色的佛光

之后法海感悟善恶，说“善恶有报，善归善者，恶受恶果。”他认为二蛇种了善因，将来会得善果。那他自己收蜘蛛精。是不是种下了恶因，将来会的恶果呢？

走之前故意留下了蜘蛛精那里得来的佛珠，镜头一转佛珠在法海还没离开竹林之前不见了，暗示法海的有意让蛇妖受佛荫的善意，蛇妖也拿走了佛珠。

镜头再转，就是暴雨夜中，众书生和伶妓的一派醉生梦死：酒、吃五石散之类的毒品，印度歌舞，等等，皆是沉迷感官刺激的活动。但是众生已经不是天龙八部之相了，说明时代又更迭不少，人类进一步在人类社会得以发展脱离于天龙八部的遗传因素，成为了单独的“人”。印度歌舞的出现在印度起源的佛教在这一时期与华夏的广泛交流。

小姑娘倒酒的时候还要看印度歌舞

青蛇白蛇在这个大概率是“妓院”的建筑屋顶上炸裂声中现出人脸。炸雷般的声响没有惊动到任何人，说明这是青蛇白蛇操雨和雷，凡人听着就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其中多次交替出现印度舞娘水蛇般的腰部和手部舞蹈动作，与青蛇白蛇的人化交相呼应。在印度教中毗湿奴在巨蛇身上创世，佛教中天龙八部中有摩呼罗迦，便是大蟒神影片有插曲《莫呼洛迦》，歌词中有一句唱道：“摩登伽女正是我。”摩登伽女就是《楞严经》里倾心于阿难的首陀罗种姓的低等女子，色诱不成后在佛祖的循循善诱（连哄带骗）下皈依佛祖在僧团修行，祈望可以有朝一日和阿难道行相匹配后再与其结合，但摩登伽女在真实修行的过程中却渐渐开了悟，对阿难也没有了那种想法，最后证了初果。歌词中所蕴涵的意思恰好预示了青蛇之后与法海合作修炼、学做人、种种事件后觉悟的情节。

小青从房顶去室内和众沉溺五蕴的人玩耍了。这里众人对一个裸女的出现虽说是惊讶好奇，但没有到真的被这不寻常的出场给惊悚到。与此对应的是白蛇对不远处书院里搞学习的一群“老实人”吸引。这里的对比就显示出白蛇和青蛇对人类世界好奇的点不同。她们都修炼这么辛苦为了成人，但是对“人”的理解相去甚远。

白蛇游近了去看书生读书，许仙老师开始抓写情诗的，说那是“浪词淫诗”。这个时候的人界产生了很强的道德约束，社会规则复杂了，人包裹上了“礼”的外衣，不能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了，要注意他人的眼光。和影片开头的人界已经大相径庭了。

许仙接着说教，“虽然读书不为博取功名”，但是又说考期快到了不让玩乐，这不是十足的现代父母老师否定读书就为了“那两天”（高考），但是又以此为唯一目的每天约束还在不让玩不让谈恋爱嘛。很虚伪的人类的这一面就出来了。“抑制本性”，在青春期（发情期）不做自然而然的事（谈恋爱，男女之事），这是人类社会独有的“本性压抑”，想来对蛇妖来说是很奇怪又难理解的，都会引起白蛇的好奇心。接着飞花，众书生包括老师也压抑不了自己的“春情浪漫”而玩赏了一番。白蛇看许仙的眼神表示她对他产生了兴趣。在这里推断是不是对他身上这种尤其割裂矛盾的思想好奇、不理解，加感兴趣呢？

同一时间青蛇越玩越大了，遮羞纱一扬，恢复裸体整个人缠在印度舞女身上扭，脚伸到女性下身，搭在隐私部位之上，边狂放地扭边让舞女露出了“爽翻了”的表情，明显是“性接触”的一种形式，或者说就是在模拟性交而产生了快感。特意又切了一次白蛇专注看许仙的眼神，她们两个在妖性蛇性的原始性占比上的差别就显出来了。

盲眼老道出现，清白迅速撤了。舞女等一脸懵。老道摇铃喊号警戒大家，“蛇虫四出，提防妖孽”。

镜头转，法海在修炼，满脑门子汗，修行出现了困难。回访村妇裸体镜头，是指法海神识里的景象。这幅胴体在他的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象，他忘不掉，还开始在修炼时忍不住回想，犯了色戒，修炼堕入魔障（类似于走火入魔？），认为是妖孽闯入。法海不解为什么妖孽敢来，暗示佛门圣地妖孽其实一般不进来。而妖孽给了答案“我们冲你来的，怕也要来”，并钻在法海的两腿间。所以这到底是一群什么妖孽？这里的解析我非常同意豆瓣Mera 写的长评《时隔十余年，才懂得小青和法海到底发生过什么》中的说法，白色、圆头、长尾巴，是他自己的精子。文中对青蛇和法海修炼的方法说的是性交我也是很同意的。法海在自己的识海中对抗欲望。一精子笑曰：“怕者，爱也，我想你嘛”。法海戒色多年，确实是久违的想念，哈哈。怕是说谁？是法海怕见那产妇胴体，怕面对自己的生理性反应，怕面对自己。所以他第一步应对是躲。妖怪们（色欲/精子）到处找：“法海，你在哪里啊？”

这里是一个身体内有“火”的男子形象。然后法海又突然出现说：“你们不用找我了，我一直都在这儿，你们尽管过来吧。我心有如来，静似如来。”是要正面接受挑战，要忍以守色戒。但是妖魔们（色欲、精子）幻化出法海与女色情的形象，挑战佛理，挑战法海的理智：“我们心有法海，我们都是法海，对不对呀法海？”

若你心有佛，你就认为自己在向佛靠近，那我心里有法海，我就是法海咯？因为法海认为自己不可亵渎，是不能和色接近的，那当然不能接受自己这样意淫自己（自己的精子自己的色欲，所以是自己的想象）。所以法海愤而诛杀色欲，不再忍耐。这里进一步说，打翻了法海的整个逻辑。若是妖心中有佛，也是修佛向佛咯？那佛到底有多神圣呢？那对一切事物的定义，也就是讨论事物的属性，还有必要么？互相之间是如此轻易就能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