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夫与民族巨人
三轮车夫与民族巨人
题记:为了所有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必须有一个人无私地牺牲。
为了争取到一个消极自由,必须有一种积极抗争的意志。
一个殉难者的出现就会彻底改变一个民族的灵魂。
甘地是偶然,哈维尔是偶然,二千年前那个生于马槽的农家孩子更是偶然。
人的提升就是靠这些偶然诞生的个人完成的。
1
今天重温到博士上述的文字时,心底五味杂陈。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圣徒已经离去,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因为他,我们这个不可描述的时代,对良知的守卫上才没有全面崩塌。他对苦难的见证,他在黑暗中的坚守,他几乎以肉身饲虎的殉道,将中华民族的苦难提高到了人类共同记忆的高度,我们所有的人因他获得了为人的基本尊严。
可问题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向自己,向他人,向这几天留言问我博士是谁的读者,向我们的下一代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做了什么?
我更无法解释,整个所谓的西方文明世界,救不了一个东方和平使者,中国全部的良知者勇者智者,也救护不了一个先驱者,整个体制内所谓开明者,释放不了一丝丝的善意。绝望的中国,黑暗的故园,未世的惩罚,何时终了?
我更无法想象,他的事就是在零八年奥运年的盛世里,赤裸裸的发生。他的对手不是德克勒克,所以他不是曼德拉,他竟比曼德拉更艰难;
他的对手不是英殖政府,所以他不是甘地,他竟比甘地更不幸;
他的对手甚至不是希特勒,所以他不是奥西茨基,他竟比奥西茨基更困苦……
十三日晚,收到噩耗的午夜,我抱着异常烦躁的娃,枯坐电脑前,始终无法接受,只能闷闷的抽了三支烟。
故国三千里,楚囚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2
那一晚艰难的入睡前,我想起了一个看过很久的纪录片,讲的是30年前那一个混乱的黑夜里的一个三轮车夫。
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位人力车夫:他流着眼泪,蹬着车,拉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学生冲向医院——远离刚刚用子弹击倒那名学生的士兵。
在那个可怕的夜晚,最英勇的人就是那些人力车夫。
他们蹬的三轮车原本是在北京各处运货用的。每当枪声一停,这些车夫就会蹬车冲向军队的方向,运回殒命或者受伤的学生。
士兵们不为所动,甚至会朝试图搬运学生的救护车开枪。但车夫们却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频繁的听到这些言论,中国还没有做好迎接民主的准备,中国人受教育程度不够,素质还不高。说这些话的既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
然而,我清楚地记得那名纪录片里的车夫:他身材魁梧,穿着 T恤,也许就是媒体眼中需要管制的“盲流”。
然而,他是何等地英勇!当他冲过去搬起一具躯体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他会中弹而亡。
他把年轻小伙放在车斗里,他的脸颊上流淌着眼泪。
当然,他可能说不出“民主”的定义,可他为民主冒了实实在在的生命危险。
30年过去了。长安街沿途建筑物上的弹孔早已被修补,历史也同样遭到粉饰。
中国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这是事实。
人们收入大幅飙升,住房条件获得了改善,最新的数据(不管有没有水分)显示,中国的妊娠和分娩死亡率比美国还低。
但我想现在那位人力车夫可能依然在为生活奔波,手中依然没有可以代表自己的选票,他的孩子很可能上了大学。
是的,中国的进步无可争议。然而,人的尊严不仅仅需要填饱肚子,还需要享有权利,不是吗?
鲁迅说:“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如果我能足够乐观的解读这句话,那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座纪念碑里面会有一尊属于这位人力车夫的雕像,纪念这位我们民族道义上的巨人。
博士,这位三轮车夫也是人类文明史的一个小小的偶然吧?
3
人类历史鲜有偶然,但绝无任何新鲜事。
7 月 13 日在团团眼里,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一大早,它发布微博说:
“今天,北京申奥成功 16 周年!……时光飞驰,当年的你在哪里?还记得那时的心跳吗?”通常的情形下,这样的微博尽管浅薄平庸,但是总是能召唤出大批的小粉红,收获群情激昂,热泪盈屏,而且几乎是一边倒的高呼“祖国万岁”。
但是那天,团团有点傻眼,评论中出现了杂音:
“那时候还没有‘闭关锁国’,真是幸福”,
“大清自有国情在”,
“反正重大事件可断网,手机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时,博士正在弥留之际,生命在世间仅剩下十几个小时。当然,那些杂音和博士无关。
杂音是因为“血洗 AB 站”事件,大量影视作品从网络上消失。那些忙时爱国、闲时看看日韩美剧的小粉红,本来以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大人先生们最满意的姿态,可为什么老大哥仍然不满意,要径直剥夺自己的这点小小的“私藏”呢?
小粉红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教育也不允许他们明白:看日韩美剧的自由,与博士的受难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受同样的结果:老大哥不会放弃控制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我们被控制的生活将永远承受这样的悖论:写评论要绑定手机号,手机号要实名。
而对面的人,收集你信息要做什么,除了通稿上的说明,你一概不知。你仔细想想,好像对于他们,除了通稿上讲的事情,你一概不知。
毫无预兆的,某某局某一天忽然出了一个“建议”,“方案”,某些条款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得出的,你不知道,也无处可问。
毫无预兆的,某一天,某个网页无法打开。某个资源下架了。某个网盘关闭了。某个公众号你看不了。
毫无预兆的,某一天,你再一刷屏幕,电视剧不见了。没有说明,没人回答你的疑惑。你不知道找谁抗议。你不知道是不是网站明天会声称这只是技术问题,又或许永远不会恢复。
你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去看你要看的节目。你不知道还有什么节目可以看。你不知道下一个毫无预兆地来临的是什么,在什么时候。
你感到愤怒,甚至有些害怕。但你不知道怎么写下你的感情。学校里没有教过你这些。他们违反了你哪一条权利,你说不上。
但你还是很生气。你想说些什么。但写评论要手机号,手机号要实名。
4
2008 年,是一个盛世的开始,也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那一年不只是北京奥运,也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四川大地震,近九万人死亡或失踪,其中包括因为校舍“豆腐渣工程”而葬身瓦砾的数千名小学生。
那年开始,沮丧绝望继续加剧。
那年以后,高压之下,只有零星的不成系统的杂音,倒是被压傻压死压奴压媚者比比皆是。
那年开始,他们开始撕下伪装,再也不吝展示自己的冷血和残酷。
博士,你已归去,没有敌人的时代也终于划上句号。以后,不会再有宽恕与和解,环绕四面的,都将是不共戴天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