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仓鸮的先祖
我来过。眷眷追寻您,和别的鸟儿一样。请您想想那个傍晚,四年前的暮春,我停在深林树桩上,浴在高高低低的声响里,一颗颗咬灭星星。从前总是那样,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刻醒来,我便感觉烦躁。我会想像自己的身体里盈满璀璨夜空,每转动一次脑袋,便啄死一枚星子。等星光消失,浮在万物之上的仓皇之感,也暂且偃息了。
夕阳的触手,风的脚步,树的形状,苔藓的笑语和石头的沉默。当日的情景萦绕我心,此刻我却不知从哪里开始描述。这些景致肯定都是您喜爱的,所以那天您会降到林中歇脚。只有几分钟,太短暂了,我竟没想起来出声打招呼。与景物相比,那时的我应该毫不逊色。您肯定视野广阔,目光敏锐,注意到了我吧。若您当时没有察觉,现在请记起我,可随意将我安放那片风景中,或者放到别的时间,别的地方。
我不断回想那傍晚,也和别的鸟儿一样。有您的风景不可遗失。我害怕不常常回忆它会暗淡,又害怕频繁忆念它将扭曲。说来说去,只有再度相见,才能让我释怀吧。我想要和您说说话,听您问,我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我想要度过怎样的一生。或许您对这些陈旧的话题不感兴趣,但我相信无论多么卑俗的东西也无法污染您,便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从此不再咬星星了。对了,千万不要以为我活得懵懂,马马虎虎,渴盼您的垂青,好飞出最恰当的轨迹。想像中那些对话的内容实在无关紧要,等到我们面对面时,重要的话自会脱口而出。啊,不,那时说出的字字句句,哪怕破碎滑稽,也是重要的。
我又来到。因为头一回没能见到您,仍是与别的鸟儿一样。一只红嘴鸥讲,您最末一次的现身,离我见到您的日子不远。所以那时候您是离家远行,我弄错了方向,投偏了地方。我在谷中待了几天便离开了,大半年里,我四处游荡,竟去了许多您曾现身的地方,不能说都是无意之举。几乎每一处都有鸟儿,怀抱各自的愿望等待您。幸运如我,可以飞抵山谷,一次,再一次;不幸的鸟儿也自有它们撒播热情的方式。
您待过的地方,似乎仍残余您的能量,孕育出许多传说。有一只乌鸫在您踩过的树上治好了伤,有一只赤颈鸭在您饮过水的湖边重拾希望。更神奇的是,有一只信天翁捡到您的一片羽毛插在翅膀里,飞翔两年后,返老还童。我并不相信事情源于您的能量。真有能量残余,树与草怎么会轻易释放出来,早已吸完了。但我相信这些传说并非虚构,爱与渴望能够带来奇迹,那些鸟儿自己创造了一切。
后来我又来过许多回。在这树上,留有您最多气味的地方,我没能发动奇迹。或许因为,除了与您见面,我一无所求。山谷中遍布脆弱小雏,有无力的翅膀、喙和爪子,也在等着您。我们都是幸运儿,但我自认比它们厉害,生命更饱满光辉。因此我也想过,要不要在信里列举您必须见我的理由,好求得您快快归返。忧郁的时候我仿佛长在了树上,不是想要吸取您的能量,而是想要分得这棵树领受的爱惜,它的重要性。多么痛苦啊,我欠缺重要性。渴望见到您,这心情与别的鸟儿相似。不比它们弱,也不比它们强,我的经历并不能为我加分。是的,我只是千千万万想见您的鸟儿之一,没有理由您必须与我会面。思来想去,我只有一个优点。在终于得见您之前,我绝不会死掉。
我还将重临。
注:仓鸮,鸮形目草鸮科草鸮属鸟儿。白天多栖于树上或洞中,黄昏和夜晚活动觅食。主要以鼠类与野兔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