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的情書

原文首發於作者個人網站《魚書》

520這樣的日子，我們來談談愛情。中年婦女真要把自己逼上絕路寫這種自殺性主題嗎？——當然不，我這種人現在不敢（配）談愛情。中國編輯約稿的《愛情故事》還沒寫多少，就眼睜睜看著計畫採訪人的生活從浪漫開篇變成了驚悚大片。為避免禍再次從口出， 我現在得對筆下的愛情故事三緘其口。

既然不好談愛情，那就來談談邊緣主題：怎樣寫情書。今年倒是破天荒寫過不少情書，給寫作，給書，給樹，給世界，給某人⋯⋯差點變成了情聖。做不了情書專家，但好歹新積累了一點點有限的又不靠譜的經驗。而且，在這個年齡，在這個時代，我這種人一開年居然還破天荒收到一封紙質情書⋯⋯這種奇幻東西，來自一個眼神不好的IT宅男，是他用Chatgpt寫的，寫完還認認真真署上他和Chatgpt的名字，說是共同創作，打印出來，裝進信封，放進我家的信箱。當我以為又是什麼要錢的稅單，或者是什麼廣告不耐煩地打開時，一看，一首情詩。再看，才意識到自己在法國收到了一封中文信，正反兩面都有，最後看署名，完了，AI帶著男人悄悄溜進我家了。

我想這位程序員先生，是想在女人面前顯示一下男性掌握高科技力量的魅力，畢竟那時候Chatgpt才剛火，不是所有人都打過交道。這就好比獵人秀一下最新的弓箭，俠客秀一下最好的寶劍，賣藝的耍一下新買的大刀，健身教練秀一下新練的肌肉，我覺得在他的程序裡，他對我的期待應該是，我會像個無知小女生一樣拍著手跳起來說：哇！好新鮮！好厲害！

可沒想到剛好撞到我這種對AI十分不待見的野蠻中年婦女，就好比人都沒認清就開始耍大刀，新刀沒控制好力度，一刀過去還撞到槍口了。當然，不可否認，紙質版情書這個形式還是相當浪漫，但是那一刻，我不禁懷念起了電子郵件的簡潔，快速，特別是一鍵放入垃圾桶功能的環保。理論上講，一份紙質版情書，即使不回答，也要因為人家的心意珍藏起來的，可是裡面夾著個煩人的AI，讓我拿也不是，藏也不是，燒也不是，扔也不是。

就這樣，一封AI參與書寫的情書，將我捲入了這個人工智能時代，讓我開始處理人工智能參與下人與人的關係。這封信也讓我開始反思即將全面迎來的AI時代中的愛情。雖然只是通過情書瞥見了一個小小角落，卻也已經相當無語和驚愕：這種愛情就好比你興致勃勃，本想舉杯邀明月，結果仔細一看，咦，對影成三人，而我，沒有精神分裂，亦沒有喝多。

那麼讓AI寫情書怎麼了？不好嗎？又不是人人都是文豪，普通人嘛文筆又有限，如果要寫情書表白，難道不能讓AI幫忙代勞嗎？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還專門去找了Chatgpt，請它幫忙回答一下。為說明文筆及其背後的問題，我就用了最簡單的，最一目了然可以觀看人文筆的模型：詩歌。

下面就是我與AI的對話，你看，雖然不待見AI, 而且AI一開始一直給我用簡體字回答（這也是將來《魚書》和AI之毆的話題之一），但為人如我還是相當克制有禮貌的。

乍看一眼Chatgpt的短詩，寫得怎麼樣呢？首先，我的第一感覺，它是工整流暢而有結構的漢語。也就是說，程序非常清楚：

已知：（1）你在我心裡是什麼。（2）我對你的愛像什麼 。

行動：（3）我要表白。

目標願景：（4）我對這段愛情的期許。

AI的套路清楚明白，就是程序員目前依賴的數學題的套路。而你，就是答案。按照這個套路，我們也可以做一個關於《烤豬》主題的短詩套路推斷。我覺得AI的大量《烤豬》為主題的詩歌大致會如此：

已知：描述烤豬的鮮美

行動：描述與烤豬相關的動作

目標願景：描述烤豬後的結果，特別要昇華成什麼意義

當預測完這個套路後，我去找Chatgpt又寫了首《烤豬》這樣的短詩，如圖：

雖然被AI的第一句詩逗到都快要對它有好感了，但是不能因為這句烤豬飄香慶豐年就對人工智能上頭。我們來分析一下它的結構。這首短詩的結構，其實和我之前說的情詩的套路基本上一樣：已知，行動，願景。這是程序員解決問題的套路，套用在人工智能中做語言的排列組合。

這個小小的實驗，可以說是初步探索一下目前這個階段，Open AI的寫文套路和水平。其實，餵養愛情和烤豬背後的語言，就是我們市面上最常見的寫文套路語言。也就是說，你的語言越套路，就越容易被人工智能運用。那麼這些詩好嗎？對不熟悉，甚至習慣和喜歡套路的人來說，尚可，重要的是方便，但是對應該致力語言破套路反套路的詩人來說，這樣的東西就是詩歌必須要破的圈，否則也根本不能被稱作詩人。

Open AI目前的套路看起來還是政治正確的簡單庸常文筆，而對於那些私人餵養的不open 的AI,他們的套路學習究竟到了什麼階段，便很難知曉了。

我總是覺得人工智能背後，是建立在0和1變換中選擇的套路組合，當技術發展，非常多的套路快速組合起來，最後便會遠遠超出單一人類大腦可以觸及的套路範圍。回到愛情這個話題，我們一起想像一下人工智能的能力：從前你不知怎樣追女生，因為你社交圈狹窄，只知道你爸爸，叔叔，同學，朋友的套路，然後綜合一下搞出來自己的套路，就好比第一要一下人家的手機號，第二發消息聊天，第三約出來吃飯，第四約會plus，第五，表白，這是傳統套路之一。但是現在AI來了，他會自主學習，只要背後由程序員設定什麼是套路，怎樣一步步學習套路，他就自己出發，最後以相當快的速度不知道從哪裡搜集來一大堆來源不明的套路，然後綜合這些套路，做排列組合，給你一個綜合套路，你不滿意，再次排列組合，直到綜合到你滿意的套路。強大嗎？當然強大！現在，你追女生完全可以省去問爸爸，叔叔，朋友的繁瑣和尷尬社死過程，也直接省去了自己大腦裡排列組合綜合各種套路的過程，AI可以給你縱貫古今橫跨地球的愛情套路。比如他會告訴你，在某些地區，求愛的套路第一要會唱山歌，第二要山歌plus，第三直接肉體連接；在某些地區，在某一個歷史時段，求愛要會跳舞，第二跳舞plus,第三，肉體連接。在人工智能幫助下，你的傳統套路疆域會在最短時間內無限擴展，如果你再給AI特定的要求引導它的擴展之旅，那你就擁有了為你量身打造的求愛套路，比如先要手機號，再用手機發你唱山歌，跳舞的視頻，再約會plus，最後肉體連接（本人非ai,此為胡言亂語，使用此套路需謹慎，被打死不負責任）。但是如果要涉及到情書寫作，那就讓AI在人類的愛情文學裡找到套路排列組合，自動生成優美的又符合你要求的情書，如果套路庫逼近無限大，你甚至可以厚著臉皮說，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寫的情書。

我很難說人工智能時代將是情書最發達的時代還是消亡的時代，正如我很難說，這樣的時代，將是愛情繁榮的時代還是死亡的時代一樣。也許有一天，你發出一份AI寫的情書，別人再用AI給你回一封，然後來來去去，其實最後是AI和AI在談戀愛，你只是按照AI的程序走向肉體連接。也許有一天，你用AI的套路追求到了你喜歡的那個人，然後才發現她/他是運用AI的套路設下一個圈套讓你以爲你在追求他/她；也許還有一天，當你在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身邊醒來，突然想起書裡那些人與人之間相愛相殺的故事，感到自己目前的生活簡單幸福，全部依賴於這個隨叫隨到，解決生活一切問題的機器工具人伴侶。這樣的時代，我不知道是好是壞，是幸福還是悲哀。

情書終會消亡，可浪漫會嗎？套路終會破解消失， 可創造會嗎？人工智能時代的情書，我想只要AI吞食的資源足夠大，那麼它寫出來的東西，會越來越讓你覺得優秀。可是，情書這種東西，似乎和寫得優秀不優秀沒甚麼關係。對還是人的人來說，這東西和AI無關，卻和AI沒有的那點東西息息相關。AI沒有甚麼呢？不待見它的我覺得現在得拉來Chatgpt重複一遍自己的話了：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没有情感和心智。我是由代码和算法驱动的程序，无法拥有心灵。

我想，這個人工智能加速膨脹的時代，和其他各個人類智識進化緩慢的時代一樣，在愛情裡，在情書寫作裡，最缺的就是心靈。心靈無價，真心無法替代，也正是它能讓人超越套路和反套路，最終打敗AI。而真心這種珍貴無比的東西，將在人工智能時代成為人類手中寥寥無幾的利器，可這東西，未來或許也只有還擁有真心的人類，超越AI智識的重重套路，才能發現，識別，看見。

易得人工智，難得有心人。

如果還能用心去寫情書，請用心，哪怕寫得不好，不如AI 優秀。如果還能用心去愛，請用心，哪怕愛到遍體鱗傷，好過擁有一個AI或者如同AI的工具人伴侶。因為，總想尋求捷徑，免除傷害的人類啊，一旦你放棄心靈，不學習如何用心，不保守你用心的能力，不冒著心碎和心死的危險勇敢去愛，那麼，沒有心的人，AI留給你的時間便真的不多了。你，便會不知不覺，舒舒服服地，變成AI的肉體工具人。

作為一個完全的外行，520胡說八道這麼久，最後還是要攜《魚書》祝大家佳節快樂，有人心，有人愛，有愛人，有愛心。

（此祝福語目前還不是AI套路排列組合，未來不知。悄悄溜過來抄我的AI不是好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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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後本魚暫別馬特市，去破圈召喚神龍，除了詐屍處理一下自辦徵文破圈奇遇記 外（歡迎大家參加），其餘時間均不在了。

願大家暑期安好，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