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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樹的流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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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的終點┃中國‧成都

直樹的流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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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說來奇怪,即便是血親,我們都有可能在生命的大河中,與對方成了陌生人;而原本的陌生人,也可能在幾經波折之後,變成異父異母的兄弟。

成都是我在一年半的旅途中,待最久的一座城市。

2007年,老姊與剛結婚不久的姊夫離開了台灣。而這一去,就是13年。

一直到2年前,我有幸造訪這座城市,在如今繁華的土地上,聽他們談起往事,遙想這些年來,隨著城市變化,一路從挫折中,在異地找尋一線生機的過程。從老姊談起的往事裡,與她現在對事物的淡然,我難以想像她在初來乍到的那幾年,經歷了什麼樣的磨難。

路途迢迢

這趟來中國,一開始先飛昆明機場,輾轉去過大理與麗江,才挺進四川省。離開麗江那天清晨,早早退房搭了客運,光要到轉搭火車的城市-攀枝花市,就搭了7小時。再轉搭1小時公車到火車站,勉強買到有人剛退的火車票,在車站附近晃悠了整整6小時,才上了火車繼續北上。隔天下午2點抵達成都北站,最後再從成都北站搭地鐵到成都西站,揹著25公斤的行李,走1.5公里的路,才走到老姊的店,結束長達33小時的旅程。

夜晚的攀枝花

老姊從店外看到我,笑我身上尼泊爾的披風活像窗簾。剛過完農曆新年的成都寒冷依舊,她帶我去買了一床冬被,好讓我在老爸住的公寓大樓裡不至於受寒。酒足飯飽後,我同老爸移動到,接下來待了將近一個月的住所-楊柳河,展開我的打工換宿生活。

開始的幾天,除了跟老爸一起到店裡幫忙之外,先是辦了中國當地的Sim卡,也去銀行開戶,嘗試使用微信跟支付寶付款。重新熟悉中國專用的高德地圖APP以外,也學著用中國早已方便到不行的外賣APP。

中國外賣方便到什麼程度?行動支付的普遍性,在中國連水果攤販、街邊小吃,甚至街頭藝人,全部都有自己的二維碼可以收款,這也使得現金使用率,在生活中大大降低,就我在老姊店裡看收銀的狀況,還會用現金來付款的人不到兩成。現今多半的人,已經不帶現金出門。

只看硬體設備,中國無疑已有相當發展,有些地方比台灣更方便(雖然換個角度想是更沒隱私)。有了當地手機號碼,也可以申請使用共享單車、租賃電動汽車等各種便民服務,以旅行角度來說,我在中國的生活,是最安逸、無虞的。

除了天殺的沒法用筆電翻牆之外。

整整一個月中,大概有一半的日子,我都到店裡幫忙。店裡賣的是台灣滷肉飯,讓我常在上工前,就能享受家鄉味的滋潤。

初到成都時,老姊一家煮了一桌菜招待我

近兩年來,因外賣平台的趨勢,店裡叫外賣的客人,已超過內用的客人。我的工作主要是將前台裝好的便當,依照外賣單號分裝到各個塑膠袋中,依餐點內容附上辣椒粉或蕃茄醬,補上客人可能另外加點的飲品,將袋子綁好貼上單子送去前台。

由於每張單子,並非全由一位外送員處理,加上內用客人的進出,在店裡正忙碌時,曾屢次發生處理好的便當放到店內的前台,才一個不注意,就已經被不知哪個外賣員順走了。

為此我們煩惱不已,只得每當外送員走進店裡時,一一確認他們所送的單號,雖然還是找不到犯人,但順利嚇阻了便當繼續被偷的狀況。

工作逐漸上手後,我也幫忙盛裝便當跟店內其他事務,日子很快進到了第四週,日常感早已沖淡了旅行感,每天不用背著背包長途移動,身心都已得到充分休息,時不時跟老姊一家人去吃香喝辣,也讓這7個月旅行瘦下的身軀復胖了些。

當初曾想過,如果出發後半途而廢,大概成都就會是我旅途的終點。從成都回台灣,既有直飛班機,機票價格也不貴,是個不錯的選擇。打工期間,我有了種許久沒勞動,充滿新鮮的愉悅感。但幾天下來,我理解到若一切化為日常,新鮮感會逐漸變成生活感。

這裡畢竟是一個中繼點,旅途還要繼續下去。

經過這些時日沉澱,約略能感受到,7個月的旅途對自己的改變,但這改變的程度,已足夠大到影響我的人生了嗎?我沒有那種感覺,可能旅程結束也不會有,但我清楚知道,就算終究沒有得到答案,我也不會有所後悔。路途至今,我仍想貫徹當初的計畫。

即使換得的早已太多,但我還沒抵達終點。

臨走前的週末,與老爸騎著共享單車,去了隔壁地鐵站的大潤發,點了酸菜魚當午飯,順道逛逛商場,才意識到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單獨跟老爸來逛商場。以前總跟老媽來,做個還願意幫忙提菜的兒子。兩個大男人在商場裡晃盪,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但感覺不壞。

隔天,我去了成都西站,買了前往西安與北京的火車票,回住處花許多時間研究著俄羅斯簽證,好讓自己實際感覺到,正在醞釀接下來的旅程。

藉由這次的打工換宿,與老姊聊了許多,是我們認識了32年來,對話最多的一個月。像是為了補足這些年來,我們空掉的那些時光。以往的我們並非無話可聊,只是彼此都太早開始,過起自己的生活,歲月也就那樣理所當然地溜走,不留一絲快活。所幸,我們在白頭前回首。

要離開的那天,我帶上全身家當,依舊到老姊店裡幫忙,老爸忙完中午便要回家休息,臨走前他在店外點起菸,我也走出店外,看向遠方。突然間,他把手放到我的後腦勺,輕輕撫摸了幾下。我不知所措。

要保重啊,他說。

胸口悶悶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悲傷。

一年前,家裡的房子賣了,老爸來了成都幫老姊的忙,我與本來就聊不上什麼的老爸,便離得更遠了。然而這一個月,即便我們沒有深聊過什麼,但很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最密集相處的時光了。

人生說來奇怪,即便是血親,我們都有可能在生命的大河中,與對方成了陌生人;而原本的陌生人,也可能在幾經波折之後,變成異父異母的兄弟。我總在這樣的輾轉中,試圖重新認識與每個人的關係,檢視自己的模樣,是否仍像個人,還是早已成了用血與肉在運轉的機械,荒誕不經。

終點仍在遠方。也或許,我早就錯過了。

老爸騎著單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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