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给生活 | 创地、迎光、承水 ——之土地篇(五)
编者按:在陈旧的老房及与之相依的贫土上,寇姐正一点点地开凿自己的理想世界。新的篇章正式开启——自己的食物主权,自己救。
多年以前流行过一首名为“奉献”的歌,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那么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秧苗?
我很贪心,要在自己小小院落里既种草又种树、既有花又有菜,最近越发异想天开,还想实践自给自足。必须老老实实备注说明:只试蔬菜自给自足,水果点到为止——像我这样的水果不限量型选手,没有一片山林,水果自给想都不敢想,更别提自足了。
秧苗不似人贪心,需要长路玫瑰白鸽星光和爱情,秧苗只要土地、阳光和水。
那就一样一样来,先说土地。
要有地
创地。创,是一个特别的字眼,比如,“创世纪”。
神话传说里盘古开天地,一斧子劈开自然就有了天、有了地。作为后来者,地像天一样在我们的生命里与生俱来,没有觉得多珍贵。但是,当我进到属于自己的小院,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低头看地,却没有找到可以种的地。
二十年前,刚刚得到这个小院的时候,如果我敢说自给自足,立即笑倒一片人——种东西至少要有地,你的地在哪里呀?
我的地盘连房子带小院,全部占地一百平方左右,小院东西九米多,南北三米多,接近三十平方米,但已经有两个小阳台被水泥固化,理论上的可用面积就只有二十几平方——请注意用词:理论上。
实际上,可以种东西的面积几乎为零。
因为这里曾经是兵工厂的宿舍,四十几年前,这么一点点地方住了两户人家。原来只听“民以食为天”至关重要,至此方知,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以住为地”,为了住得下,小院密不透风,挤满了低矮的自建房。
创造地
像我这么无知无畏的人,一贯信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没有地,那我们就创造地。
神话传说里,一斧子劈下去就有了地,此处借鉴神话笔法,事关创地清理建筑垃圾诸般琐碎,一概略过细节说结果:第一年过去,我终于有了实际上可以种的地。
我的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分为三区,分别是房前屋后与我的墙——虽然实在画得丑,但也得请出我的丑图来见读者——这是我家的剖面图,左南右北。
兵工厂坐落深山,宿舍建在山坡上,凡是标了红颜色的,我才可以种。
估计读者一看,也要嘲笑了:这么零零碎碎的地方,种什么怕都是浮云啊。
没关系,不要忘了我的特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种种再说。
当我动手播种的时候才知道,并不是有了地,就真的可以种东西——土地、土地,地上有土,才能种地。但是我的地,没有土。
再请看回那个丑丑的示意图,已经多了一条黄色的斜线。兵工厂的宿舍建在山坡上,这就是曾经的山坡线,“劈山+填山”,才有了这片建房的地。我家房子很幸福,建在泰山的岩层上,牢靠。但是我的作物就比较辛苦,没土扎根。所以在创地之后,还得创土。
创造土
创土,要慢慢来。不是我不着急,而是急不得,急也没用。
屋后到路面之间,有一米多宽可用,但是,第一锹挖下去,就挖到了砂化岩层,第二锹下去,凭我的本事,直接挖不动,因为挖到了尚未砂化的岩层。
把砂化层能挖的尽量挖,在上面种了一排小叶女贞。第一年,经常浇水、小心伺候,我想骗一骗这些树,让她们觉得此地尚可发芽生根。虽说女贞是泼辣易活的绿化树,还是心里没底,怕根一扎我的小心思就漏了底。更怕她们因此罢活,死给我看。
老天保佑,她们不仅活过了第一年、也活到了第二年,还开出了白白香香的小花,看来这些矮矮小小的灌木心胸阔大,不计较我的那些小心思。第三年我离家千里做北漂,回来感动得差点儿哭出来:我的女贞啊,没人管没人问都还活着,兀自枝繁叶茂长得比我高。
必须实话实说,承认自己二十年前是百分百种植小白,没有种过田,有限的种花履历不堪入目,基本种什么死什么,接近灭绝师太的级别。
种女贞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恰好别人送苗,没有想到,稀里糊涂做对事,那些女贞,天造地设是屋后艰苦环境里的前锋植物。她们哪里是绿植,根本就是我的战友——拜托,屋后创土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烂恶孬
房前小院,情况比较复杂,一锹挖下去,不是岩层,全是建筑垃圾,先清理出大块头,再改良种什么死什么的砂质盐碱土。先后种过玉米地瓜和各种菜、香椿紫槐无花果各种树、月季玫瑰百合各种花、紫苏薄荷荆芥各种草,生生死死多到了只能不讲,只讲怎么改良土。买过鸡粪羊粪各种粪,也自己做过豆渣菜叶各种堆肥与酵素,技术细节太多在此也只能跳过不讲,只讲一个词:烂恶孬。
从喧闹城市十里红尘进到我山里的小院,需要经过一段乡间路。山里人家的营生多做苗圃,这一路,经过八十几家苗圃。泰山苗圃以松为主,每年春天都会清理出很多松毛(松树掉落的针型叶当地土语叫松毛),堆在路边,风吹雨淋久了就会腐烂,变成带着白色菌丝的黑黑的腐质土。
我随身一直带着重复使用的大袋子,每次经过,都会跪在松毛堆下土拨鼠般又抓又挠,挖一袋蓬松暄软的松毛土,宝贝般抱在怀里带回家。偶尔山里人路过,会问我一句:“弄这些烂恶孬干么使?”——我又学了一个当地土语。
烂烂、恶、且孬,怪不得他们不待见这东西。
这些山里人家不要的宝贝被我蚂蚁啃骨头一点点搬回家,几年下来,早已记不得到底搬回了多少袋,肉眼可见的变化是院子里的土一点点变高,也慢慢变成了黑色松软的腐质土。今年我种蓝莓的时候,上网查找,提到草莓喜酸性土,一般土壤酸度不够,喜欢长在松下腐土里——哇咔咔,我又做对了一回啊。
种苗种土种自己
尽管不敢奢想水果自足,但至少可以尝试部分自给,在“自己喜欢”和“现实可行”之间几经斟酌,确定无花果猕猴桃蓝莓姑娘(又称东北菇茑)台湾手指桑。手指桑是我到了台湾才知道的梦幻美味,每一条桑葚都长如手指,上网查找资料,又发现只要修剪合宜可以一年几获,剪枝下来的桑叶同样可以吃,是好东西。这么好的宝贝,当然要种。
“前不栽桑后不种柳当庭不要鬼拍手”,老话都是文化,要尊重,那就种屋后。
屋后女贞,种下时只是筷子粗细贴地小苗,这些年已成“大树”,粗过我的胳膊、逼近碗口,高过房顶,每年春夏之交花期长达四周,招惹远远近近蜜蜂蜂飞蜂舞。女贞树下已是黑黑的熟土,这些前锋植物功德圆满,到了挥袖离场的时候。
每一棵,都挖出了径约一米的大坑。挖出来的树根里抱着泥、抱着砂,也抱着一块一块的石头,大大小小,记录着二十年的变化。那些细细弱弱的小苗把根扎进尚未砂化的岩层里,生生把石头变成砂,改变了脚下的土地。
种下她们我去北漂,从北京又漂到了香港、台湾,回到伟大祖国又漂进深牢大狱,十几年虽无沧海,如今又见桑田。
种下手指桑后。我还留了些女贞树兜,邻居不解,自告奋勇要帮忙挖干净——多谢多谢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屋后有这些小小的叶子白白的花,留一点根,她们仍会抽枝发芽。
这已经不是几棵树,是与我一同走过的伴。我们没有开天辟地的神力,这些凡俗微弱的生命,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在时间陪伴下,慢慢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和地。我们不仅是一起体会花的香气与果的甘美,也是在用生命,缅怀岩层里创地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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