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標籤與斷裂
防疫生活中,每個人身上的標籤不斷被大量疊加。「小黃人」指的不是膚色,而是紅黃綠的顏色碼;性別以外,陽性與陰性是指核酸檢測的結果;所住的社區和工種亦有了新的分類標籤:防範區、封控區、重點檢測區域、重點工作人群......當「標籤行為」在措施和法規的面具下被正當化和常態化,社會上本來存在的刻板印象和歧視都會被一一放大,轉化成更失衡的斷裂。
原本不喜歡狗、但不會公然反對或作出攻擊行為的人,如今見到飼主帶着狗前往獸醫診所,便尾隨拍影片,以備舉報之用;原本對外地僱員不抗拒也不歡迎的人群,在就業市場因為種種合成的原因處於低迷時,會相信外地僱員就是該歸責的原因,憤然加入支持外僱退場的行列。
試想想,在日常生活裡,當對我不構成威脅時,我可以包容一隻狗與我共乘電梯,也可以對外地僱員或移民釋出共融平等的善意。但如果這隻狗對我吠了一下,而我不懂得分辨這聲吠叫的意圖,或與我同部門同職級的外籍同事比我更早獲得升遷呢?
有時候,我們的包容與善意既是權力不對等的施惠,也是有條件的。當我意識到自己的固有權力地位可能受到威脅時,那些本就在心理上被劃分的外來者,此時變成了入侵者。假如我本來就對這些外來者抱持反感和厭惡的情緒,在社會裂縫更深時,我的排他情緒甚至可以正當化,可以更心安理得,因為「有條件善意」的人也進入我的同溫層了。
我們在日常裡也許沒有察覺自己的善意與包容是有條件的,也不曾注意自己對他者的隱形標籤。但當習以為常的生活受到撼動,我們敏感地築起防禦,先入為主地假設自己會受到損害,把本就不願去理解的他者歸類為外來的病毒,並在繼續拒絕理解中進行驅逐,那些粉飾太平之下的斷裂亦無所遁形。
看見與感受這個世界是一個非常難受的過程。看見社會的斷裂時,伴隨的總是自己的撕裂。但我仍想相信人間。
(刊於2022.07.22澳門日報新園地。2022.07.23增修。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