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十一月七日:失明
「開始了喔!」
「好。」我坐在機車後座。
直走、些微左彎、右轉、直走,我開口:「現在正好在全聯旁邊對吧?」
「對喔!」
接下來的直走,在右彎,我內心算著數字:「一秒、兩秒」,果然!出現了車輪餅攤位的香氣,我心中暗自對自己的「天賦」感到自豪,順帶在這瞬間說:「停車!我要奶油口味的三個!」。
此刻我正站在車輪餅攤位旁,嗅著面皮從糊狀變硬過程中的香氣,看著奶油餡從老闆手上的金屬容器中被擠出,他說:「你也太強了!怎麼閉上眼睛都知道我現在騎車騎到哪裡?」。
我想就是一種熟能生巧吧?畢竟在這個地方生活超過十年,我已經幾乎每一個街角巷口都如數家珍。當然,必須是常去的哪些地方,我憑藉心中的陀螺儀偵測的偏移就得以想像眼皮以外的世界,陽光從稻田水梗間反射的閃動光澤,或是換個季節,讓金色稻浪在腦子中順著風吹拂而過,而隨之上下起舞。我對此地的四季變換都已瞭然於心,從每天都必須早起到大學上課開始的生活,到前幾年依照需求出門採買、散心,我已經可以放下戒心,不需要導航或地圖,也可以抵達我需要的目的地。甚至鄉間小路也都難不倒我,跨鄉鎮的移動我也可以自己完成。
但搬家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現在我已經不是每天早上八點必須起床上學的學生,沒有固定工作得在固定時間延著路面疾駛,我的超能力已經喪失,就像是被蒙上了眼,在灰撲撲的水泥叢林移動時,我就像是盲人,即便我雙眼依舊澄明,我卻無法辨認方位、無法認識這些路,甚至拐過彎後,我都無法找到喜歡的攤位、必要的採買地,或任何餐廳、書局,或咖啡廳。
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驚嚇與驚喜中,如同邯鄲學步般重新嘗試建構內在地圖,方法卻非常原始:
「天橋、左前方的路、直直走會看見公園,第一個路口左轉,直直走看見光彩街之後再右轉,直直走、不斷走,之後就會看見美術館。」
當我在腦中建構地圖時,內在世界運作就如上述所示,我根本沒有方向感,在陌生地方「探險」時,幾乎像是孩子一樣的記憶方式,甚至還得靠「右邊有電玩店」、「左邊看見便利商店後右轉」之類的土法煉鋼。我在巨大的棋盤間迷失,在睜開眼睛時卻失明,難以移動也難以呼吸,意識如同蝸牛,拼命地在高樓聳立的街道間伸展觸鬚,卻在某個拐彎處感覺到風險,於是又重新回到殼中,回到安全的地帶,困惑於自己的乏力、困惑於自己的無能,又再度出發,打開許久不用的導航,戴上安全帽,在耳機這端聽著陌生不已的街道名稱:
「明德路左轉、忠孝北街繼續直行、向東走、前方迴轉⋯⋯,興業東路右轉,迴轉⋯⋯迴轉⋯⋯迴轉⋯⋯。」
我迷茫,在青綠色的街道路牌間忘卻身軀,閉上眼睛卻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