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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的戰爭．脫歐無理之戰 Brexit The Uncivil War

盯著鏡子的呆子

2019 年 9 月 9 日

# 2016 #

2016 年，Brexit 和 Donald Trump 的勝利，讓人們反思建制政治菁英 (establishment) 是如何「被高處不勝寒」，這些穿著燕尾服一邊碰杯一邊勾心斗角的菁英，沒打得過嗓子大的政治巿場推銷員。

一些一直沈潛在社會內部的政治不滿政治暗流，被外表粗魯但內裏心細如髮的策劃者用來反噬宴會上的菁英，當古典音樂唐突地停止時，這些菁英才回頭看到狼群進入了舞會，並愕然發現這再不是他們熟悉的遊戲了。

打倒他們的人方法過於先進，但手段過於古典。

人們留意到群體的政治共識，在這個數位化時代更容易被有心人引導。政治舞台戲劇的受眾，以為自己的政治視角是基於自己的思考心路走出來的，但人們看不到一層又一層的濾鏡已架起在他們的認知呼吸空間，並潛而默化而溫養其政治意識。

人們敲在鍵盤上的激昂，或許只是幕後謀算者精巧地構築出來的合力。

Brexit 和 Donald Trump 現象意義之深遠，讓人們看到系統性的弱點可以被對手利用，這個系統性弱點危及到政治的秩序，也危及到政治的良善。一些電影，書藉，記錄片也隨反思而生。

# 脫歐無理之戰 #

以下的敍事純粹是某一方面的視角。

Brexit: The Uncivil War 以脫歐派的視角，去敍述政治策略鬼才 Dominic Cummings 如何帶領脫歐派壞男孩 (Brexit Bad Boys 脫歐派的自嘲) 取得勝利。

Dominic Cummings 是一個 Steve Jobs 式的人物，獨立獨行，自我中心，一旦認定一個目標，就專注而強勢，不會顧他人的感受。

電影中有一幕，是脫歐派陣營裏面的人，不認同 Cummings 的為人處世行事方式，要奪回 Cummings 對脫歐陣營的領導權，Cummings 一人之力阻止了這場「政變」，可見 Cummings 的不簡單。(電影 36 分左右)

鬼才的洞察力，令 Cummings 對於一些平常人們忽略的社會暗流異常敏感。

Cummings「聆聽」到英國政治中一直被視為「政治不正確」的黑夜呢喃，「聆聽」到一直在過往制度化政治表逹中，人們心中潛藏的不滿，那是人們潛藏的憤怒、潛藏的仇恨、潛藏的恐懼，這都是能 Cummings 能利用的彈藥。

這些被「聆聽到」的負面聲音，就是 Cummings 的脫歐列車的燃料，這位鬼才將這些負面情緒用扭曲的消息、簡化的敍事、誇大的說法去放大之。

# 舊的操作新的型態 #

在分化和矛盾中找到機會，然後擴大分化與矛盾，讓自己的政治意圖能逹成。這是舊的政治操作手法，歷史上不乏利用矛盾甚至製造矛盾而得利的梟雄。有陽謀有陰謀，在過去也在現在。

而這種舊操作手法的新的型態，即是 Dominic Cummings 雇用了科技公司 AggregateIQ, Cambridge Analytica 去幫助自己，用數據用統計學用算法去在政治領域打擊對手。

這些老派政客不了解的科技公司，主要做幾件事

采集大量用戶生活數據，這些數據來自於社交媒體如 Facebook, Twitter, Instagram
采集大量用戶生活數據後，用這些海量數據，去「描繪」出群體性的心理統計特怔 (psychographics)，計算出相似用戶群的政治心理側寫 (political psychological profile)
根據大數據而計算出的政治心理側寫 (political psychological profile)，去找出相對容易影響的群體，這些群體往往在某一些議題上較為「中立」，其政治取向還處於「不決」的狀態。這種群體又被稱為 the persuadable。
找到 the persuadable 後，針對這些用戶的政治心理親和，向其大量投放針對性的政治宣傳 (propaganda)、政治廣告、對手的負面消息、扭曲的消息、虛假的消息 (disinformation)。媒體形式不限，從抖機靈的句子、到新聞報道、到專業人仕的分析、到刺激性圖片、或剪接過的短片，都能成為轟炸的武器。

在 2019 年的記錄片 The Great Hack 中，Cambridge Analytica 的前高管 Brittany Kaiser 講出 Cambridge Analytica 做的事大概就是以上幾點。

恐懼，排斥，仇恨，憤怒。Dominic Cummings 聆聽到英國多年來政治正確下被壓抑的政治負面情緒，他利用這些負面情緒燃料去打擊留歐派的政治宣傳，後真相政治 (post truth politics) 訴諸情緒，而不是訴諸理性。

在情緒平和，討論的人互相心態開放下，真相可能會越辯越明，從多個角度去補全事實。

但在政治對立者情緒已被常態性觸發下，人們的心已經關上，辯論只會變成更多的吵架，更多的負面情緒，是一個自我加強的負面循環。

# 多年未見的刺殺事件 #

留歐與脫歐陣營互相攻擊其間，留歐派下議會議員 Jo Cox 死於刺殺。

在英國這種政治刺殺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但在 Brexit 拉票其間出現了。

Brexit: The Uncivil War 電影中有一幕，是脫歐派的宣傳者為留歐派的議員被政治刺殺而流淚，大概是太多年，都未曾在英國見過這麼水火不容的大撕裂，仇恨正在社會蔓延。

Jo Cox 被殺後，電影中有一幕是 Dominic Cummings 和留歐派的政治宣傳對手 Craig Oliver 坐下來聊天。

Craig Oliver 是當時政府的 Director of Communications，是留歐派的主要人物。他後來寫了一本 Unleashing Demons: The Inside Story of Brexit。電影 Brexit: The Uncivil War 的其中一個主要參考來源就是這本由留歐陣營主要人物所寫的書。

Craig Oliver, Director of Communications

留歐陣營 Craig Oliver 和脫歐陣營 Dominic Cummings 在電影中的對話是這樣的 (大概出於電影 78 分鐘左右)。

Craig Oliver 提到 Jo Cox 被殺的事件，他擔心脫歐爭論所引起的仇恨，正在撕裂社會，而這些社會撕裂在未來可能無法被治癒，整個國家的精神，國家的靈魂也會受到影響。

... I think it should be possible, vital even, for a country to be able to ask itself a question, and to be answers without all this. Without such hate, without fucking death (指 Jo Cox 被殺事件)...

... Seems it is way beyond our relationship with an economic bloc (指歐盟). It's about the soul of our country...

...I worry that we won't be able to heal. That this has created...

Dominic Cummings 糾正 Craig Oliver, 插了一句

Exposed. We didn't create it.

Cummings 的意思是，脫歐公投中的撕裂現象，並不是脫歐派所「創造」，這些問題僅僅是被脫歐派暴露出水面。問題和矛盾一直存在，只是多年來被建制 (establishment) 忽視。

Craig Oliver 繼續說，指 Cummings 所帶動的，是一種無深度、不文明而且最可怕的是，不友善的政治。脫歐派的行為，將帶來長期的反噬。人們變得否認專家的意見，否認獨立權威的意見。這是一種有毒的文化。

...a politics that is unsophisticated, uncivilized and, worst of all, unkind.

... Seriously, though, you don't worry about the long-term repercussions of all this?

... Of undermining the very concept of expertise, of independent authority?

... You are feeding a toxic culture, where nobody can trust or believe anything,

Dominic Cummings 否認 Oliver 對他的指責。

That is not what I'm dong at all.

Craig Oliver 繼續說，指出人們不彼此聆聽，而只是互相吼叫。而吼得最大聲的那個被人聽到。

nobody listens to each other, they just yell. And the loudest and the rudest gets heard.

Dominic Cummings 說他所做的，其實是給那些多年被忽略的人們，一個發聲的機會。

And give people a voice who have been ignored for many years.

Craig Oliver 則指 Cummings 的做法不是讓被忽略的人們發聲，而是在煽動他們。

You're not giving them a voice. You' re inciting them.

Dominic Cummings 否認，認為 Oliver 不應該將他和 Arron Banks 和 Nigel Farage 混在一起。這兩位歐脫陣營的角色，喜歡挑起移民議題民族議題，是極右派的人物。

Don't confuse me with Banks (Arron Banks) and Farage (Nigel Farage), they're the ones who are inciting people.

Craig Oliver 則指責 Cummings 看起來置身事外，但實際上沒有阻止極右利用民族議題推動脫歐。

How convenient that you had them to do your dirty work for you. Have your ever, ever really tried to stop them?

Dominic Cummings 沒有回應這一點的指控。

在電影中有一幕，是 Cummings 特意把 Arron Banks 和 Nigel Farage 排除在他領導的脫歐陣營之外，這出現了兩個脫歐的中心。Matthew Elliott 問 Cummings 為甚麼要把這兩個老牌脫歐大佬排除在外？為甚麼把政治盟友和統一陣線的人氣走？(電影中 26 分鐘左右)

電影中的 Cummings 沒有直接回應 Matthew Elliott 的問題。

電影中的 Matthew Elliott 最後自問自答，意思是 Cummings 就是要讓這兩位脫歐大佬在外面，自己去搞移民議題，而讓 Cummings 這邊的脫歐中心置身事外，不受左翼人仕指責的同時，又分享到極右氛圍帶來的成果。

...unless we get them to do the heavy lifting on the migration stuff, and then we can keep out hands clean? ... That is a dangerous game, Dom (Dominic Cummings).

Dominic Cummings 不回應 Oliver 指他利用 Nigel Farage 和 Arron Banks 的指責，而指責 Oliver 及其所屬的政治陣營，幾十年來主導著政壇及政治話語權。但你們又做了甚麼呢？

You (Craig Oliver) and your lot have dominated politics, political discourse for decades, Craig, and what have you done with it? What?

Craig Oliver 無言，說 Cummings 的行為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子，帶來一種新的政治常態。

You can't close the box (潘多拉盒子), Dom (Dominic Cummings), once it's been opened. This is the new politics now, the way we conduct ...

Dominic Cummings 則答了一句

Change is exciting.

這段對話把編劇和導演一些想表逹的東西，都表逹出來了。

# Cambridge Analytica #

脫歐陣營最後勝利了。

而 Cambridge Analytica 不久後，和 Facebook 一起陷入非法利用用戶數據的丑聞。

Cambridge Analytica 的前員工 Brittany Kaiser 以及 Christopher Wylie 出來指控 Cambridge Analytica 如何不當地利用社交媒體用戶數據影響脫歐公投，以及 2016 年的美國大選。

Brittany Kaiser 和 Christopher Wylie 的「背叛」，被拍成了記錄片 The Great Hack。

而在 2018 年，還有一套也是同一議題相關，偏向通俄陰謀論，反 Donald Trump 的記錄片 Active Measures。Active Measures 這名字取名自前蘇聯 KGB 的滲透破壞工作名詞 активные мероприятия，那是幾十年前蘇聯就在用的政治操控策略，核心就是利用社會矛盾，分化社會群體，加大社會撕裂，繼而造成敵對陣營社會的不穩定。

Cambridge Analytica 被指控利用社交媒體等的用戶數據，干預多國的選舉過程，除了美國、英國外，還有澳大利亞，印度等等。

其中一個是千里達及多巴哥 (Trinidad and Tobago)，Cambridge Analytica 弄出了一個叫「Do So!」的政治運動，去干預選舉過程。

# 藉由連結來撕裂 #

資訊戰 / 信息戰 Information Warfare。Disinformation。Fake News。後真相政治 Post Truth Politics。Active Measures 。俄羅斯混合戰略 Russia Hybrid Warfare。Psychographics。Political Profile。Cambridge Analytica。Hacking。數位極權 Digital Totalitarianism。Trolls 網軍水軍。Propaganda 政治宣傳。

這些詞混合起來，代表著一場沒有槍火沒有血液，但實實在在正在進行的戰爭，而且就在此時此刻不斷地改變著政治走向。武器就是媒體，目標就是人心。沒有血，但有淚，因為它實實在在地在做成撕裂與沖突。

調查 Cambridge Analytica 事件的英國記者 Carole Cadwalladr，在一個演講中說，科技巨人所創造出來的社交媒體，原意是讓人們能連結在一起，但現在卻被人利用這種「連結性」「聚合性」，搞出了社會內部不同群體的分化與撕裂。

仇恨，憤怒，負面情緒，藉由社交媒體瞬速傳播，並在傳播的過程因為人人都轉發和點讚，而被視為事實。

藉由連結，而造成對立。

如何將這種不友善 (unkind) 的政治引導，變回善意 (kind) 的政治秩序，是一個嚴峻的問題。

2019 / 9 /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