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敏感] 糾纏不已的扣子菇

初識這種菇，是下廚第一年有人送了一包，當時看著不起眼，小小乾乾又沒肉；困惑中胡亂用用，卻發現只要泡開七八朵，那小小的菇就像浸了復活禮，變得彈性有光澤，散發出濃郁的烘烤香，混入高麗菜炒、或是煮個湯，就可以滿鍋生香，菇肉還Q彈不軟爛。對比有些大片乾香菇，顯得特別生猛有勁。

今年過年，特別跟一位迪化街之子描述想要這種菇，沒想到過幾日就來了一大包，才知道原來人家有名有姓，叫做鈕扣菇或扣子菇，這批菇更渾圓、更鮮美，放在櫥櫃裡一打開，就有身處在迪化街的錯覺。

前天又把扣子菇化開了一整碗，一顆顆扣子水亮亮地浮起來，香菇水呈現清亮咖啡色，一股屬於山林草野的濃郁香氣撲鼻而來；這時先把五花肉片煎出油脂，稍熟之後撈起，繼續爆香行程，大蒜、洋蔥半顆切條、一小條去籽小辣椒，正當要繼續丟入清亮亮的扣子菇時，我做了一個極不明智的決定，就是徒手伸進那碗香菇水、用力抓起所有的小菇把水擠乾、擠透，才丟入鍋中，好讓所有配料被拌炒出乾香，再丟入剛剛的肉片、筍絲，加入沙茶醬，終究是完成了一道有模有樣的下飯菜。

但殊不知問題就出在這，從吃完晚飯後，我總感覺手沒洗乾淨，沒十分鐘就去洗一次手。因為滿手都是扣子菇的香味，濃郁又纏人！在我豪氣擠菇的同時，它的香氣也滲入我的指甲、指縫、手指紋路間，怎麼洗也洗不掉，一整個晚上，我都在企圖去掉那在手指纏繞的扣子菇氣味，菇歸菇是很香，但混入在肌膚中再散發出來，就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料理味。但越洗越沮喪，因為扣子菇幽魂已然附在我身上，跟著我按遙控器、跟著我喝水、跟著我洗完澡上床鋪...

隔天一大早，我甚至被手指間的扣子菇堅忍不拔的香氣驚醒。

炒菜前覺得好香，炒菜後卻覺得難以忍受，為什麼？

菇沒有變，或許是那些氣味，帶著我回到了一些記憶，從小到大，總覺得媽媽的身邊總有揮之不去的濃膩鮮味，廣東人的她還特別喜歡梅乾菜、醃臘肉那種粵式乾貨，我很懊惱為何家裡始終無法像SPA店那樣散發宜人香氣；上班那段期間，也很緊張煮菜阿姨突如其來地熱情餵食，那混合了蝦米與扁魚等乾料的煸炒氣味，似乎就要附在衣服上陪著我去提案。但當現在自己為了三餐下廚，我才知道維持乾淨、清爽是多麼難的一件事，那些可愛又可惱的乾貨們，使三餐有了變化，讓菜餚多了深沉而有層次的鮮味，但只要一個不小心地使用，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固執香氣，卻足以困住全身、全心、全人...成了揮之不去的氣味夢靨。

到底扣子菇的氣味為何惹惱了我？或許只是因為，那個氣味勾勒了一個自己也不接受的自己、逼視我面對現在的處境：一個似乎只能在廚房打轉、沒有舞台、對未來沒有方向的自己。扣子菇無辜，我亟欲擺脫的其實只是自己的困境和無奈，若我打從心底不接受廚房裡進出的日子也是一種價值，那麼日後還會有蝦子味、蒜味、臘肉味......千百種氣味會來纏繞我，讓我始終進入自憐的油膩裡，端不出生活的美味。

昨晚睡前，把充滿扣子味的手指放在老公鼻子前要他聞，要他認了這就是為了他做飯而來的後遺症，充滿委屈與不平。他嗅了嗅，百無聊賴地說，很香啊，人家香水怎麼都不做個香菇味的，之後轉身就呼呼大睡。

那時刻，我嗅聞起扣子菇手指，希望可以嗅出如萃取麝香般的高級氣味，而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