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ding the Clown:關於Joker以及之後的行動?
劇末黑幕翻上來的時候,我想的第一件事情是我要怎麼跟身邊的朋友分享自己的感受,無疑那幾個說出來擺弄幾句的言詞:好屌、好猛、好爽、好看。每一個字眼深入進去探討,與自己的經歷連結之後,無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無愧於自己。這並不是這部電影給予我直接的感受,而是這一整年沉浮於社會之時,將自己如網子拋出,渴望從那羞辱自己的池子裡撈回一些獎勵時,回過頭來,已經染上的習慣。這也不是怪罪於這幾個字眼的輕浮,而是當你說出這些句子的時候,你明明有一段別人也不在意的時間可以放下當下的成見來思考,還是急於將內心甚至還未沉澱的感受,過早說出來的結果。因此這樣的批判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講得這些字或許真的能跟內在的定義連結在一起也說不定,當他們這樣說的時候,就真得是這樣認為。不得不佩服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自己還言行合一的人。並為此感到一點點羞愧。
退一百步來說的話就是在那個當下,自己應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什麼話也不該說出來。連直到現在我都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感受到的事物是什麼。如果就這樣把形容詞堆疊出來是不是會有些不太合適,我這樣想,那如果不用形容詞來處理感受,我們又要怎麼傳達出去?
與一同看電影的三兩個朋友走出影廳時,我們開始聊起一些最近生活的點滴,關於各自的工作,目前面對的挑戰。他的女友忽然建議我們不如去玩個太鼓達人。這句話從因感冒而帶著口罩的她口中說出來,對當下的我而言顯得有點訝異。我不禁開始設想,這是她體貼我與她男友久而未見面時,張羅出來的時間,太鼓達人?SEGA遊戲廳一如往常一樣充滿各種巨大且不明來源的聲響,每一個平白出現在街道上時都可以能帶來恐慌,我們卻自然而然地走上二樓,在那裏的太鼓達人機台排隊等著上一個人用完他的代幣,十二枚六十元十五分鐘。
我不自覺地感受到這裡蔓延起一些荒謬感。痛快地笑著,與好友許久未見加上那歡騰的氣氛,彈跳的鼓棒,嘉年華會似的人群行進。然而剛才看完電影的唐突感受依然糾纏著我,現在回想起與朋友打玩遊戲的畫面都是第三人稱的視角張望著自己,宛如被隨行的教授指派了一個仿效或是致敬這部作品的功課,拿起手機就開始拍起來。太開心了。我這樣告訴自己,荒謬感正是從這種太開心的情緒裡蔓延出來的。理所當然嘛,故事之外的世界與故事的距離都被限制得好好的,我們這邊有四種分類,普遍級、保護級、輔導級、限制級。長大之後最顯著的差別大概就是再也不會因為看了輔導級以上的電影而感到不安與愧疚,並不是認同了裡面傳達的事件或意象,而只是知道,這是電影,我與它有一段距離,僅此而已。我可以看完電影把裡面的東西先存放在某個地方,先跑去另外一個地方打開某個旋鈕,然後接受太鼓達人歡快的氣氛,接著過一陣子之後再把那個東西原封不動拿出來。無疑是感受力被某個保護裝置控制後的銳減,把好幾個開關加上去,保險絲插滿。
在回家的路上,我再次把它拿了出來。在重新思考的暖機時間中想到了前陣子困擾我許久的想像實驗:
你是一個幸運的人,你清楚明白這件事。人生中好幾次的失敗都讓你躲了過去,因此就算有傷痕,在你身上的都是輕巧,甚至帶有炫耀意味的疤,那是掀開來也不會流血的疤。在你手上,有幾種於過程中獲得的事物,都與金錢無關而與你的靈魂連結,例如你鍾愛的記憶、生命中深愛的愛人。這時有個不幸的人來了,他跟你講了幾段他的生命故事,都與不幸連結,乍聽之下的確是不幸而不是缺乏努力或是其他東西,在你們結束對話之前,他跟你要求一樣事物,你必須分享給他一個上述那些因你的幸運而獲得的事物。分享不代表搶奪,他可能只是拿去使用或是重新經歷而已,然而可以想見的是,當你重新拿回那些事物的時候,都將與停留於你這邊的樣子不同了。
你必須做出選擇。
我想著這個想像實驗,從電影裡拿回來存放一陣子的事物登時清晰起來,人或許因為對這樣分享的恐懼而傾向於將他人的不幸解釋為任何一種與「於社會無價值」有關的原因。他不夠努力、他是外溢成本之一、他判斷錯誤、他脆弱。這些種種理由都有助於我們逃離想像實驗最終的逼迫。而這對我們是萬般痛苦的事情,畢竟分享出去的前提行為是將被分享的事物降低價值(不一定每個人都是這樣)。這個過程,人們清楚明白其中的痛苦。想著這樣的想像實驗,直接對應到小丑這部電影或許有些唐突,但是卻與我的羞愧感連結。
我是一個以寫作作為思考主要媒介的人,腦袋中的海綿體彷彿退到後面一點點的地方,就像是用著紙筆在跟一個陌生人筆談似的,寫作成為我澄清自己的重要儀式。然而這半年來我為了自己的工作,有計畫性地停止了寫作這項行動,而依賴著一些簡短的思考與紀錄,其結果就在於我的思考含量、理解事物的深度、處理人與人之間的力都有了問題。於是我變得更加無禮、目標導向、冷酷。
然而這就是我的羞愧感嗎?不全然是,我的確因為這樣的改變而做了一些會讓我後悔的事物,但終究而言我們都達到目標了,畢竟那是在職場上嗎?畢竟那是身處於這個社會,建構已久的事實嗎?或許也無法自圓其說。然而如果看完整部電影,就把社會災難一部分的責任毫無篩選的怪罪於自己身上,並不是邏輯問題,而是謙虛與否的問題。就這個衝擊我應該導引到的方向不是後悔,而是我現在執行的這個行為,寫作本身上。
我發現原來在這之前我所對自我宣稱的:我可以與你分享的結果是,如果我是那個幸運的人的話,我無法分享。而到這個時候真正的難題就出現了,如果我無法分享,也不願意以膚淺的方式標記不幸的人,接下來的行動會是什麼?
看完這部電影的行動會是什麼?
真正的羞愧感是我不知道這些行動於我自身,應該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