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曾擁有一朵雲
18歲那年的戀愛對象是比我大十歲的膠片攝影師。
記憶裡和他一起出門總是很麻煩,笨重的攝影包,裝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受損的鏡頭和膠捲,汗漬會在他的背上留下背包的形狀。那年夏天的某一天,在湖邊玩,我坐在大石頭上被大太陽曬到喪氣,他指著天上對我說「我把那朵雲送給你吧」。
過了一段時間,他送給我一張六吋大的照片,上面是我氣鼓鼓的坐在石頭上,身後淡藍色的天上有一大朵雲。直到那時我也不懂,為什麼數碼相機普及到無人不知的程度,仍舊有人放不下對膠片的執著——只知道,膠片相機可以讓我擁有一朵雲。即使那朵雲很快就被風吹散,即使與那位男友幾年前就早已分手。
今年,在嘗試了好幾款宣稱還原膠片質感的手機app之後,依然認為這些手機程式無法做到完全還原,決定買人生第一部膠片相機,去體會整個過程。
笨拙地學習上膠捲的方法,千萬記住在拍完一卷之前不可以打開後蓋,鄭重地按下每一次快門,轉動。耗費了四天拍完了人生第一卷,寄送沖洗。
在這一卷膠捲里,有我最愛的小貓,有地鐵上廣場上公交車上圖書館里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有戴著口罩的自己,有常去的書店和書店老闆,有珍視的好友,有只屬於這一天的陽光。不知道拍到了什麼樣的瞬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浪費了這珍貴的膠片。帶著這樣忐忑的心情,卻一路上都在激動地找著想要記錄下的畫面。
路過咖啡店,門口有一位戴著帽子的年輕人,拿著黑白色的吉他,看不見他的臉,我悄悄走近,按下快門。得到了難得的瞬間,卻不是通過手機,那個瞬間的心動,膠片幫我永遠記得。
也因為手上這部入門的傻瓜相機有了勇氣,終於對常去的書店老闆說出了「我能不能為您拍張照片」——即使最後看到拍到的畫面,是我失誤沒有打開閃光燈,只拍到了老闆在柜台後的剪影。
照相術被發明之初,人們都以為是自己的靈魂被攝取了。到了二十一世紀的現在,先進的數字化設備漸漸代替了原始的光學成像,而數碼相機再昂貴,拍下的照片都是脆弱和可被篡改的字節集合。用數碼相機拍到的人,能立馬看到自己微笑的弧度——而用膠片相機記錄下的人,若不是彼此之間有富實的感情在,在看到最後照片的時候,或許早已不在身邊了。
這是一種,利用等待和時間,在其中找到無法被替代和更改的,關於愛的,關於自我的,記憶與回答的過程。這其中麻煩又漫長,最後拿在手上被收藏起來的負片,才是要被珍惜的回憶軌跡。
時常感謝陌生人們的偶然出現,給了我留下的這個瞬間里珍貴的情感。
十八歲那年夏天在我身後的那朵雲,餘生還有機會再見面嗎?但不想放下手上的傻瓜相機,想去珍惜每一次曝光,就像珍惜每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