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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移動之間的P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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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發掘在地魅力 從台灣逍遙園案例思考文資保存

在移動之間的P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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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21年3月

疫情令來去匆匆的世界,稍稍停下來。從勢不可擋的全球化之中,再次思考在地的意義,我們既要全球在地感,也需要在地全球感。要數2020年最常用一字,非「Staycation」(宅度假)莫屬,因為世界航班停擺,大家只好停留在自己的國家或城市旅遊。

香港人工時長、生活壓力大,本來就旅行成癮,可說是放鬆,也可說是一種逃逸。自從疫情開始,一反常態,紛紛被迫著本地遊。某香港銀行員工便在居家工作期間相約行山兼打卡,被發現後,全城笑稱「Work from Home」變了「Work from Hill」。疫情中,不少香港行山徑、郊區變得比市區還熱鬧,預訂景觀優美的本地酒店成為近月風潮,實行一場真真正正的離家本地遊。

新加坡的航空公司推出偽出國行程,飛三小時原地落機,不少顧客都願意付上近三百美元價格,買一個機位。台灣的航空公司更厲害,去年同樣推出偽出國行程,旅客會去機場、上飛機、享用飛機餐,甚至「落機」後可到酒店度假。我的房東就曾跟我說,過去一年至少去四趟日本,現時只能去南投走走。


在台灣看見日本 複雜的歷史紋理

由於疫情關係,在兩地隔離需時,作為回不了鄉的國外學生,發現台灣本身就是一個很適合Staycation的地方,因為天然屏障、地理距離、歷史因素,讓台灣的地貌、地景、文化非常多元、紋理複雜,由北部往南部,才不過數小時內的車程,已感覺走進不同世界。去一趟高雄、台南,感覺有如去了一趟日本小旅行。

意外到訪高雄公開開放不久的歷史建築 – 逍遙園,回到台北後的週日,又恰巧遇上台灣歷史資源經理學會在華山文創園區舉行了一場2021「成為社會人」系列講座一月號,講題為「文資保存歷程中的多元思考」,以大谷光瑞的逍遙園為案例,由國立高雄大學建築師陳啟仁老師及逍遙園修復建築師林浩光,分享文資保存歷程中的點滴。

位於台灣高雄市新興區中東里的逍遙園,建於1940年,是日本佛教淨土真宗本願寺派(西本願寺)第22代門主大谷光瑞的別墅,於戰後被中華民國政府接收,1949年交由「國防部陸海空軍第二總醫院」(陸軍802醫院)作為軍眷之居住區,並命名為「行仁新村」。隨著人口不斷移入,周遭遂建成高度密集的眷村,而逍遙園曾經用作「行仁新村」之眷舍,亦因年久失修而屋頂破損、幾近坍塌,終於在2010年被公告為歷史建築,2017年開始為期3年的修復工程,並於2020年11月1日— 逍遙園誕生八十週年開放予公眾參觀。

保存的矛盾:哪一段歷史較重要?

由於逍遙園被眷村行仁新村包圍,保存的過程當中,便出現一個矛盾:要清拆包圍逍遙園的眷村,才可讓它重見天日。文資保存常見的衝突,都在於清拆與保存之間、新舊之間、保育與經濟之間,可是逍遙園的個案,讓我們進一步了解文資保存的困難,也存在文化與文化、歷史與歷史之間,光是這點便很值得思考。

到底這段眷村的歷史,還是逍遙園的歷史較重要?我們得先看看逍遙園這段歷史的特別之處。逍遙園不只是日本西本願寺第二十二代門主大谷光瑞的別墅,更是農莊與學校。大谷光瑞本身就是一個傳奇,身為貴族的他,娶了九條家之女,間接成為皇族,早早便追隨西方國家流行組考古隊,足跡遍布歐亞大陸 – 日本、土耳其、新加坡、蘭領東印度、中國、臺灣、滿州,而且他非常博學,他的興趣、事務皆廣泛,經營紡織、宗教、考古、養蠶、橡膠園、茶園、咖啡園、鳳梨工廠等物業。大谷光瑞於1913年曾出任中華民國顧問,支持孫文;1927年又去南洋,新加坡報章亦有報導;既曾出任熱帶產業調查會的委員,又成為日本「新南向政策」的調查委員,可謂其時國際間的知名人士。

最厲害的是,大谷光瑞只用了兩年時間、書寫四十萬字,於1935年9月出版《台灣島的現代》一書,他除了指出台灣八大景點之外,也曾這樣寫道:「對於外國人來說,本邦(日本)旅館最讓他們感到不便的,就是床座和廁所。這兩樣必須準備外國人專用。若未如此做,即是想吸引外國人住宿也難以成功。日本觀光之中外國人,可能高達數萬人,他們前往上海香港之際,是否會來到台灣遊覽,關鍵在於總督府交通局、日本遊船、大阪商船三者。現今尚未盡力宣傳。音樂設備不足,恐怕未來幾個世紀對於外國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化外之地...... 今年的博覽會在下聽說會邀請外國人前來,但在下認為憑借目前的設備招待外國人,很有可能他們無法住宿...... 當局務必要查多注意。請牢記前面所提到的觀光遊覽的人數超過十萬人時,等兩、三年後,進出口貿易總額將達到十億日圓以上。」足見他對台灣及高雄發展,以及對「新南向政策」之想像。

1940年11月,台灣日日新報有報導大谷式近代住宅,大谷光瑞更在逍遙園開幕時做了個紀念碟,設計精緻,地圖上的點是他在台灣的足跡,幾乎所有大城市都到訪過,而碟邊香蕉、鳳梨、(台灣)豬等標記,則顯示了他對台灣農業產業的想像。因著看清人類境況,他曾明確指出「人類未來的出路是農業」,現在回看,仍然感到他高瞻遠矚。

圖:逍遙園開幕紀念碟

逍遙園可以說的,不只是一個傳奇人物的故事,更反映了高雄在整個日本殖民史中,所扮演的戰略、商貿角色。相較之下,眷村的歷史已在台灣多個地方被重點保存,如四四南村、再見捌捌陸園區等,因此如何在兩段歷史之間做抉擇,似乎還要看這段歷史在當下的社會條件中,有否在其他場域已經被保存下來。如何可以在兩段歷史之間取得平衡?在逍遙園一堵水泥牆上,會看到一個很讓人注目的日本漫畫塗鴉,別驚訝,這正是眷村遺留下來的痕跡。逍遙園修復建築師林浩光認為,眷村也是歷史,都是一個逍遙園變化的過程,因此主張留著更好,沒有刻意用油漆覆蓋。

圖:逍遙園牆上日本漫畫塗鴉

無法被歸類的建築

逍遙園除了其歷史意義深刻之外,其建築風格亦是獨一無二的。台灣有很多和風建築,但都不一定是日本人蓋,而至今還沒有誰可判斷逍遙園到底是誰設計的。由於原始史料極少,依常理推斷,逍遙園乃業主大谷光瑞依照自己的需要而設計。台灣乃大谷光瑞重要駐點,而逍遙園的格局可反映其生命經驗,亦因此推斷逍遙園的命名跟佛教有關,因大谷光瑞亦於上海建無憂園,可見取名的關聯性。逍遙園之所以無法歸類,是因為建築太特殊,它是別墅、農園兼學校,用途如此多樣屬罕見。由於大谷光瑞博學多聞、四處遊歷,他在逍遙園教學便用早稻田大學的材料,並且要求門下生學習英文、馬來語。

國立高雄大學建築師陳啟仁老師在其研究中,發現逍遙園的建築基因有三。第一個是大谷光瑞幼時的生活場域 – 西本願寺飛雲閣;第二個是京都三夜莊,為大谷光瑞的父親所建,逍遙園部分的建材是從三夜莊直接搬到高雄的;第三個是神戶二樂莊,因為二樂莊內本身有學校和農園。逍遙園正立面左右不對稱,屋頂造型也是融合了洋風、和風、唐破風等;動線特別,共有七支樓梯,從地面進入建築內部;內部在空間使用上屬洋和混合;鋼構、磚構、木構混合而建,在日遺建築中甚少看到。雖然大谷光瑞於1914年就辭掉門主之位,但逍遙園中鋼材乃官營的八幡製鐵所製造,一般人並不會用到,足見佛教勢力很大,加上大谷的背景及人脈,亦可見日本政教不分離,佛教沒有想像中出世,然而要不是大谷光瑞這樣多元廣泛的視野,難以成就如此特別的建築。

難得逍遙 文資保存的漫長道路

逍遙園之所以能夠保存下來,是因位於市郊,在戰爭末期未遭遇如同旗津、鹽埕埔、哈瑪星、鼓山被轟炸的命運,而它被發現亦不容易。在2008年之前,逍遙園一帶一直是個都市傳說,在商業地區埋藏了一個皇族別墅,鬧鬼謠傳不斷。直至2003年中國時報以標題〈日皇室別墅 流傳半世〉報導,才開始引起廣泛關注。加上2010年時,曾有研究生以行為藝術介入,才換得公部門支持。除了文化局的財政資源、投入八千多萬保育之外,在整個文資保存的過程中,均見陳啟仁老師及其助理田調過程之漫長,有如偵探調查,以及修復建築師林浩光及其團隊費力找回最貼近真實的建材、對建材顏色的講究,加上台日兩地為文資保存的多番交流,頓覺要一個擁八十年歷史的建築活下來,多麼不容易。為了推動公民參與,之前保育團隊更大膽嘗試舉辦工地探訪。

關於田調的過程,陳啟仁老師還分享了兩則小故事。逍遙園的原始資料極少,後來日人二角龍藏先生發現他們在研究逍遙園,便自動提供明信片。又有一次,陳啟仁老師隨便逛書店時,就剛好看到一本有關日本家紋的書,當時心想有誰要看這樣的書,誰知一翻開,便看到逍遙園建築內的家紋。不由得想起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當你真心渴望追求某種事物的話,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你完成。」人、事、物,各有命。成事的、眼前的,從得來不易,除了前人的毅力,一切還得看機緣。

旅行、景點、打卡,如果沒有這樣的歷史故事支撐,如何可以重新發掘一個地方的獨特性與厚度?我們不單是看別人的地方,也從別人的地方學習,同時我們也透過地方告訴別人「我們是誰」。也許,疫情所致的停頓狀態,正是好時機,讓我們馬不停蹄、走訪世界各地之前,重新看見自己地方的獨特性。

參考資料:「成為社會人」系列講座:〈文資保存歷程中的多元思考 – 大谷光瑞的逍遙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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