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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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总共有74篇文章被隐藏。今天开始,把这74篇翻出来。站友们,我又要开始刷屏了。
21.龙应台:目送
作者:龙应台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头大小的果子,枝丫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树篱,勾到过路行人的头发。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稚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乎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戴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紧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到了我才发觉,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轮椅散步,他的头低垂到胸口。有一次,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我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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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目送》 书写生死
龙应台新书《目送》,谈到过去较少提及的父母,及各地城市的观察。
记者王忠明/摄影
新书《目送》的作者栏这样介绍龙应台:“写作教书兼成立基金会推动全球意识之余,最流连爱做之事,就是怀着相机走山走水走大街小巷,上一个人的摄影课。”没错,这是《目送》里的龙应台,暂时抛下犀利之笔,轻装便鞋,以有情之眼看遍人间风光。
走在人生路上,龙应台曾以《孩子你慢慢来》一书探讨“生”,这次则碰触更高难度的“老病死”。接连遇上父亲病逝与母亲衰老失忆,她形容自己“像被老师掐住脖子抓进教室”,被迫上了一堂“生命之课”。
书中七十四篇杂文,近四分之一都在谈这堂“生命之课”。其中网络点阅率最高的文章便是《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龙应台认为,华人社会不习惯跟朋友谈论老病死。“经历过至亲离去的人,就像建立一个秘密会社。”她希望,《目送》可以为读者“打开一道门”。
移居香港这五年,龙应台说自己“拥有三个地址”:香港沙湾径二十五号滨于海、台北仰德大道白云山庄藏于山,金华街月涵堂隐于市。“我永远走在路上,凝视着时间。”书中照片都是她用傻瓜相机所拍,也是她对人生的凝视。
住在“转运站”香港,龙应台反而得到关照华人城市的视野。她认为台北是华人世界中“文化浓度”最高的城市。书中一篇“江湖台北”,描写她与朋友在永康街茶馆煮茶论江湖,“这种茶馆只有台北才有。”
“沉静是台湾文化的力量。”龙应台认为,香港人工时长、住家狭窄,然而文化的生成跟时间、空间上的“悠闲”密切相连。上海、北京有时间、空间上的悠闲,却缺少了自由的空间。只有台北三者俱足,再经过时间的累积,孕育出公共知识分子,以及像紫藤庐这样的人文空间,而酝酿出“沉静”的台湾文化。
这次返台遇上开放陆客观光,看到媒体上“浮躁”的美食旅游报导,龙应台不禁忧心台湾人“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那里”。她说,决策者必须有国际观,才知道“自己的位置,别人的位置”,也才知道什么是“自己卖得出去的”。
回看五十六年的人生,龙应台小时候“三年搬一次家”,长大后“九年纽约、十三年欧洲、四年台北、五年香港”,像是不断起锚的船。
二○○三年离开台北市政府时,龙应台一时冲动、在阳明山上买了人生第一栋「自己的房子」。眼看就要把根扎下,龙应台突然又转身赴港教书。她笑着承认:“面对留或走的抉择时,我永远选择离开。”
已习惯“搬家”的她,最近找来新加坡知名建筑师陈家毅,整修阳明山上的家。打算回台定居吗?她不置可否,却兴奋地描绘起这个梦想之家:“所有隔间用的墙和门都打掉,用一排排书架替换…”
龙应台的下一站,也许便是台北。
【2008/07/09 联合报】
评论人:陈寿文 | 评论日期:2009-10-2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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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龙应台是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