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反應是拒絕。

郭肇山是什麼人，彭之南再沒點墨水也是知道的；學術界裡德高望重的人物，舉止儒雅卻不失氣場，不是她能對談的人物。更何況是要說服這樣的大人物⋯⋯交稿？談文稿這些還算是小事情，談合約才是打boss級別的；彭之南在這方面的經驗不少，但也只是到了能輕鬆應付小有名氣的作者那程度。別說要跟這樣的文人雅士談論他的大作值個多少錢，就算是談個今天通菜多少錢一斤，都是有辱斯文吧。

盛子臻卻說，她是陳文靜推薦的人選。她還怎麼好推卻？

「郭教授人品好好，唔會為難你。」

「佢唔會啫，二小姐會丫嘛！」爆姐炸毛了般在客廳來回踱步，把被她阻止外出喝酒而無奈坐在梳化上的陳文靜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你話丫，點解你要咁樣對我？傾呢啲嘢唔係白虎嗰邊搞都應該係二小姐佢自己搞掂丫！而家我坐咩位啫？點搞？就算以前，都係搵你去傾先夠照㗎啦。而家搵我去傾，傾條毛呀？」

「你覺得白虎同子臻可以同教授傾到計？」

「唉。你究竟明唔明個問題響邊呀，老大？我唔係你呀。你唔記得咗，我係audit出身㗎咩？我唔識字㗎我！你叫我去同個文人雅士傾呢啲，一陣佢叫我同佢吟下詩作下對，或者問我對邊個皇朝啲乜乜之亂有咩諗法，我咪企咗響度？呢壇嘢，我點都做唔到唔尷尬㗎喎！」

「我都唔係學院派出身。」

「你點同？」爆姐叉著腰，吼了一聲，「你點同？你係老大，有把死人chok聲，又曉得吹。仲有最最最最最緊要係咩？之前份約係你簽㗎嘛！佢肯傾嗰個，係堂堂高城文學部總監陳文靜女士。我係咩？我連我而家個位應該叫乜嘢，職能係乜嘢都唔撚知！」

「呢啲唔係同郭教授傾嘅重點。」

「咁重點係咩？你講！重點係咩？」

「係熱誠。」

「𨳒！」爆姐揮了揮手臂，沒管陳文靜的微笑，踱到電視機前才轉回來，「熱誠。講乜春嘢熱誠？熱誠有乜春用？我又有乜撚嘢熱誠？」

「你唔記得咗自己點解由auditor轉嚟高城？」

「𨳒！」爆姐往前踏了幾步，半蹲在陳文靜面前，雙手按著她的膝，壓下聲音說，「你老闆老大你係咪玩鳩我啊？我係為咗七少，為咗蜉蝣，唔係郭肇山，唔係山河呀！」

「又係你話，而家嘅你唔係一味剩係為左七少而打呢份工嘅？」

彭之南被陳文靜那抹饒有意味的微笑打敗。

其實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推卻的可能；盛子臻給她的不是選擇，是命令。她跟陳文靜這一堆的囉嗦，不過是要發洩情緒，讓心裡的不滿有個地方安放；她沒想要陳文靜給她什麼安慰，或肯定，因為這些在社畜的世界裡是沒用的。只是，陳文靜還是給了，而她也收到了，就更沒有馬虎了事的理由了。

約到了郭肇山一個星期後見面，彭之南便開始埋頭於研讀郭肇山的相關資料，也把一直忽略的歷史看了幾遍。沒多久，她便陷入了預科考大學時的狀態；拼死衝啊！不為結果，只為⋯⋯衝完後的墮落。

張曉希不曾見過這樣的彭之南，也就不敢打擾。她手裡的東西再棘手，大概都比不上彭之南這刻手裡的；畢竟，就算是【行酒令】最終搞不定，錄音室倒了，黃浩彬被裁了，她也不過是要被派往其他項目上去，對她的事業影響不大。

「【行酒令】係文戲。」黃浩彬皺著眉，摸著下巴，「用音樂營造氛圍可以，但要令人聯想到個場景同個劇情就應該加對白。」

「加對白會太似電影預告。而且小說入面啲對白好長，前文後理好難用幾句就搞得清。少咗想像空間之餘，仲可能搞亂咗聽眾對小說嘅理解，吸引力會下降。」

「但係剩係用音樂同音效，切合入面嘅文戲會好悶，太過磅礡又會搞錯件事。」

「所以我覺得可以試下朗讀。搵一把磁性溫柔嘅聲，朗讀小說入面主角成日掛響口邊嗰段誓言。」

張曉希想陳文靜朗讀的便是那段，主角和他那群戰友的誓言；沒有多少文學氣質，卻澟然的話語。那是作者點題的言辭，不好讀，但不知怎的就是有種魔性。有種讓人想要看看這群傻子要怎麼在社會的最底層做最愚蠢的事以推翻暴政。

陳文靜微笑，搖頭拒絕。

抽屜裡的文件上是有紅筆圈畫的，就是說，陳文靜有仔細閱讀【行酒令】或許有簽下的意思。只是在考量各樣其他以後，她沒讓半月把內容簽下；對於【行酒令】被趙啟陽簽了去，她大概有點訝異。所以，張曉希並不訝異於陳文靜知道自己所指的是哪一段文字，只是沒想通她知曉自己用意的理由。

「你係認真嘅，就搵真正專業嘅搞。」

在張曉希的腦海裡，就是那麼一把嗓子，如王者那般以字句勾著聽者的魂，將之拽進以音樂營造的故事氛圍裡，沉淪，再痴迷。但這一切都太抽象，也離她的認知太遠；她想不出來能營造那故事氛圍的音樂，想不出來當中的編排。但她知道那聲音必然就像陳文靜那種的，溫柔的，沉穩的，卻自帶故事的。

她就是想要拿陳文靜的聲音來玩玩，讓自己能在跟黃浩彬討論時有多點底氣。

「試下冇壞。」黃浩彬反覆提問理解了後敲了敲額角道，「我對配樂嗰邊有啲諗法，等我搵我以前partner傾下睇下幫唔幫到手。至於朗讀嗰邊，我都可以搵下配音嘅朋友幫個忙。不過你要去同趙啟陽講聲，真係成事嘅話可能會小小超bud；而且搵出面人幫手，佢可能會炸型，拍咗板我先好同人傾。」

「我問一問張生。」

「張樂唔得。」喝了一口咖啡，搖了搖頭，「你直接搵趙啟陽傾。」

越級滙報，風險太大，張曉希不敢說話。

這個時候，不得不佩服許飛。像他那種上進心極強的人，換了是他想必不用黃浩彬多說便會借故找上趙啟陽，攀不了關係也好讓對方記住自己。越級的風險越大，就代表跨過上級直接取代的機會越大；即便掉下山崖的機率也不低，他也必然會挺身前進的。那會像自己現在這般躊躇不已，拿不定主意？

「我咪又係咁。」半月慨嘆，順道把張曉希碗裡的雞翅拿了，「老虔婆叫我去搵蒙紹峰傾下黎緊嘅社內宣傳計劃，我都唔知點算。」

「蒙紹峰咁高級，你上司竟然叫你去？」

「咪係囉！」半月大喊，下一秒裝出了個哭腔說，「佢仲話蒙紹峰響妹妹仔面前特別好說話。佢咁講，呢個人一定係死人咸濕佬嚟架啦。我咪好危險？」

「你一個人去？」

「咁又唔係。仲有個同我同級嘅女仔，嬌滴滴，仲好識講說話添。」

「咁應該唔驚⋯⋯掛。」

「唉。我都唔知。見步行步啦。」半月一口氣把奶茶喝了一半，似乎還意猶未盡地看著餐牌，「你話一個咁嘅咸濕佬點會可以寫到咩睇完好似⋯⋯咩咩咁嘅小說呢？諗起都打冷震。你知唔知，爆姐講到明唔準我響佢面前提蒙紹峰，直頭見到佢個名都想嘔埋尋晚食嘅飯出嚟。」

「總之你自己小心。有咩唔對路，即刻走。」

「得啦。我話晒大你幾年，仲駛你教咩。我又唔係未見過變態佬。」喝了一口奶茶，卻像是被嗆到了般急忙放下杯子，「希希。我唔係想畀壓力你。之不過，【行酒令】真係好嘢黎。你同趙啟陽sell嗰陣一定要make it crystal clear，呢本書係可以搞得起嘅IP，玩電視劇一定紅。我直頭腦入面已經有想像，用王家衛電影嗰種風格嚟拍，有gimmick又有美感，加埋故事，想唔爆都難。」

「王家衛？呢套古裝嚟㗎喎。」

「所以話你。」半月笑著，裝起爆姐的模樣，手搭在她的肩頭，「人地有拍古裝㗎。東邪西毒，林青霞痴Q咗線嗰套你都唔識？真係好打極有限囉。再講，而家唔係講話叫王家衛嚟拍電視劇，係將嗰種電影感同藝術感帶入去電視劇。唔係嗰種男男女女都白到塊面好似油咗油，下巴尖到可以篤檸檬，件件衫都大紅大紫大綠嗰種整色整水古裝片喎。係要有電影感先可以托得起個故事嗰種沉重。」

「我唔係好get到。」張曉希尷尬一笑，想著自己一直覺得王家衛的電影很造作，喜歡不來，「不過我會努力sell。我自己都幾鍾意個故仔。但係，半月，你知唔知究竟趙啟陽點會無端端知道呢本小說，仲想拎嚟做？」

「喂。你唔係懷疑我下嘛？」半月一副生氣的模樣，沒一秒便破功笑了，「我真係唔知啊。老大同囧爺冇理由會話佢知。不如，你順手問佢？」

怎麼會找不來點安慰，還給自己的重擔加碼呢？造孽！

命運還嫌劇情不夠看，把三人各自的打大佬放在同一天，從來不快樂還碰上了十三號的快樂星期五。

「姐姐。睇嚟你又要準備你嘅巧手廚藝慰勞呢班妹妹仔喇。」

群組裡的各人都給這條點讚，除卻無奈的陳文靜打了省略號回應。

小說【文學部，你問我答】#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