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阿坝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 ——美颡·贡宝措口述录(五)

唐丹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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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在新疆“接受再教育”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我也想去。最初几批是去东北、山西,学校没有让我去,因为我的班主任说我年龄不够。去内蒙和云南那批,是兵团性质,我的出身没有资格,又没有去成。那时学校有西藏班、新疆班,我是64西藏班的。64年那批新疆班的学生,全是新疆自治区主席、副主席的小孩,和我地位类似,他们的父母那时都被关起来了。65年那批新疆班的学生,是军人和地方干部的小孩,他们属于红五类,地位高一些。新疆65班要返回新疆去了,我就被学校安排跟了这个班,去新疆。因为出身不同,他们对我的态度自然不怎么样。在去新疆的火车上,他们指着我说:“怎么安排这个狗崽子到我们新疆去?她会把我们新疆搞脏的,还会把我们新疆的粮食给吃了……等车开到柳园河的时候,我们就把她扔下去!”我真害怕被他们扔下去,每时每刻都颤颤兢兢的。从北京到新疆火车要走四天四夜,我为了表现好一些,就不停扫地、帮他们倒开水讨好他们,晚上也不敢睡觉。到了兰州站,我的表姐和一些亲戚、还有原甘肃省副省长黄正清派的人来车站见我,表姐跟送我们下乡的人商量,想让我下车在兰州和亲戚们呆几天,但没获同意,表姐他们只好和我挥手道别了。

到了新疆站时,新疆班那些孩子的家长都来接了,我坐在火车上,看着他们父母子女重逢亲热的样子,我就哭了起来,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我不知以后该怎么过啊?车站上有些人注意到我哭,就问:“这是什么人啊?”新疆班那些人说:“她是孤儿,她父母是现行反革命。”听说这样,就有几个维吾尔人上前来,朝我手里塞粮票和钱什么的,说:“小姑娘,没关系啊,不要伤心啊……”我缩在车座里,只是哭不敢下车,害怕,不知会发生什么。

我被分配到精河牛场。离开北京时我曾经想过:到新地方后,可能处境会好一点,不会受压了吧?没想到,在新疆比在北京受的苦更厉害。我想的是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人家认为我是黑帮子弟,反革命的孩子,大多数人连跟我讲话都不敢,而且派我干很重的苦活。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比如挤牛奶,我不会挤,手臂什么的常常被牛踢得青一块紫一块。挤完牛奶后还得去卖牛奶,如果卖不完牛奶,就不给我工分,所以我得到处走,去卖牛奶。

新疆的土地是盐碱地,冬天的时候要深挖,挖差不多两米深,下雪时可以储雪,到开春雪融进土里把盐碱稀释了,这样的地才可以种。有一次我挖地,挖着挖着手臂就脱臼了,疼得抬不起来,也没人管我。后来我实在太疼,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才说:“那你走吧。”从我们干活的工地,到公路有12公里,这段路是一片芦苇塘,里面布满了芦苇,还藏着野兽。冬天天寒地冻,我一个人走在里面,又害怕又难受,穿着一双雨靴,雨靴里浸满了水,我手疼也无法脱掉靴子,就这样走啊走……到了公路上,看见一个赶着牛车的维吾尔老头,他看见我那样走,就叫我:“小姑娘你上来吧”,我就上了他的牛车。后来听人说当时不应该上车,为什么呢?因为新疆冬天零下20多度,从上车的地方到场部医院还有5公里,我坐牛车到场部时,灌满雨水的靴子里都结成了冰,根本脱不下来。医生说,不能马上进屋子,如果太快解冻,这双脚肯定会残废了。他们把我弄到外面坐下,把结成冰的靴子和脚都泡在水里,让它慢慢自然融化。我的手臂很疼,双脚冻在冰里,那种苦涩的滋味……但是没人同情我,因为我是黑帮的子女,是来接受教育的。

我的手臂好了以后,又被派去割草。割草是有定额的,完不成的话就没有工分。我从来没割过草,新疆的那些蒙古人和哈萨克人,看我一个小姑娘可怜,就悄悄帮我割草,但不能被场部的人看见,要是被场部的人看见那就糟了,所以他们帮我割完草后会赶快离开。有一次我被派去送肥料,从堆肥料的地方到田地大概有两三里地,规定每天要拉五十车肥,架板车,到了田边还得把肥料背到田野里,这五十车要是没完成的话,两毛三的工分就会被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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