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愛妳？！（完）
我一直是家裡的中心，無論父親在世時或離去時，我們這個家從來都是以我為中心而存在著，我一直是這麼確信的，直到母親開始沈睡後，我開始懷疑，開始懷疑我真的是這個家的中心嗎？還是，其實只是我被緊抓在掌中心⋯
「不是我不想去看媽，是每次去她總是用她的想法來強迫我們去做，完全無法溝通。」妻子不願意的口氣裡帶著無奈。
「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要妳帶寶寶去看她，妳就當作讓寶寶見見奶奶，這樣好嗎？一下下就好！」我哄著妻子，希望她可以先走出僵局，去看看母親。
「好啦！但是我先說好，她要是又開始對我嫌東挑西，我就直接帶寶寶走了喔！」妻子轉頭任性地對我說。
「好好好！我知道！」我輕輕將妻子擁進懷裡抱著。
「媽，我們來看妳了，寶寶也來了！」我們走進病房對著躺在床上看電視的母親說著。
「哎呀～奶奶最愛的寶寶來啦！有沒有想奶奶？」母親用手摸著寶寶的身體說，臉上是滿滿的笑容。
「奶奶，妳什麼要回家？我想妳了。」寶寶低著頭用小小的手指玩著棉被問。
「喔～我們寶寶想奶奶啦！奶奶很快就回家了！你要乖乖的，奶奶回家再陪你陪你背英文單字，好不好？」母親摸著寶寶的頭，慈祥的說著。
「好。」寶寶依然玩著棉被回答著。
「你不可以忘記你和奶奶的約定喔！要聽奶奶的話，你才會像你爸爸一樣，成為一個有名氣的醫生。」母親牽著寶寶的小手，一邊搓揉，一邊說著。
「媽，妳就好好休息，寶寶的事妳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的。」妻子聽到母親和寶寶的對話後，將寶寶拉回身邊，對母親說著。
「我知道妳有妳的安排，但是當母親我比妳有經驗，妳看我養大的孩子那麼優秀，我只是給妳一些建議。」母親的口氣很平淡，不過感覺的出來對於教養孩子，她不會輕易讓步。
「我知道，但這是我的孩子，我會付出一切栽培他，妳好好養病，這個比什麼都重要。」妻子壓著脾氣回答，我知道妻子在試圖和母親溝通，在她的脾氣忍耐範圍內。
「唉⋯你們年輕人懂什麼？在我眼裡你們都還是孩子，孩子怎麼會比我更懂得照顧孩子呢？」母親說。
「媽，也許在妳眼裡我們還是孩子，但事實我們已經是成人了，我們有是非判斷能力，我們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會尊重妳的意見，可是不代表我們一定要聽妳的。」妻子的聲音漸漸的變大聲。
「妳看我兒子有今天，都是因為聽我的安排，不然妳怎麼會那麼幸運找到一個好老公，再說了，說是尊重我的意見，不聽我的話叫什麼尊重。」母親諷刺的對妻子說著。
「好了！寶寶還在這裡！」我大聲的對她們說道。
「我還要帶寶寶和我爸媽去逛街，我先帶寶寶走了，媽妳就好好休息就好，不用想太多無關緊要的事。」妻子說完後牽著寶寶轉身離開病房，絲毫沒有想聽母親接下來的回答或繼續和母親對話。
「唉～整天就只會逛街，能帶好孩子？我實在看不出來！不來醫院照顧我就算了，來了也只會和我唱反調。」母親嘆著氣說著，語氣裡滿滿的酸意。
「媽，我們有自己的生活，這是我的家庭，我希望我的家庭每個人都是快樂幸福，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們好，為了寶寶好，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妳的身體，妳不能這樣一直發脾氣，心情會影響身體的。」我耐性的和母親溝通著。
「你的家庭？難道你的家庭裡沒有把我這個媽媽算進去嗎？我這麼辛苦養大你，你為了一個外人這樣對我說話，你還是我兒子嗎？」母親開始有點激動。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趕緊解釋著，但馬上就被母親打斷。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要我好好照顧身體？你還有資格這麼說嗎？我不要我這個身體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我沒你這種好兒子。」母親生氣的試圖拔掉點滴。
「媽，我知道了，妳別這樣行不行？」我快速地阻止母親，用著和以前一樣妥協的方式回答她。
母親沒說話，將被子蓋住近半個臉，轉身閉著眼，不想再理會我。我站在床邊，明顯的看到棉被隨著母親呼吸起伏的速度是快速的，我知道母親在生氣，而我只能站在原地，什麼話都說不出，和以前一樣，這大概是我和母親的相處模式，我不曉得這已經成為一個下意識的直覺反應，又或者是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相安無事。
從那次小爭執後，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母親堅持不使用止痛劑，母親堅持不請看護，母親堅持要用最有效的的藥治療，母親堅持要妻子一週去照顧她兩次，母親堅持要寶寶背英文單字，母親堅持不和妻子妥協或者退讓一點點，母親的這些堅持都是拿著她的生命在威脅著我，母親的這些堅持都是用父親和祖先來壓制我，我無力反抗，無力拒絕，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違反了她的意思，她只會變得更加固執，更加瘋狂。
母親的堅持並沒有維持很久，漸漸的她的話越來越少，慢慢的她的精神越來越不如從前，緩緩地她的身軀越來越瘦小，逐漸的她喊痛的次數變的少了，然後，某一天她就一直睡著，安靜的，平和的睡著了，看著母親熟睡的臉龐，我想起小時候那個慈祥的母親。
「媽，我來看妳了！今天氣色很好喔～」我幫母親蓋好棉被，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媽，妳放心休息吧！現在妳身體都沒問題了！」我看著母親說。
「媽，我最近想起很多小時候的生活，妳也會想起來嗎？」我握著母親的手問。
「媽，我會一直堅守我們之間的約定的！絕對不會忘記的，不要擔心！」我繼續說著。
「媽，妳知道我一直都很孝順妳！我會努力回報妳！」我用手撥著母親的頭髮，將它理順一些。
我走出病房，輕輕地將門關上，慢慢地走回我的辦公室，我脫下醫袍，拿著我的包包準備去地下室開車回家。我將車停在家樓下，等待妻子和寶寶還有岳父母下樓，我們準備要去吃晚餐，等待的時間裡我不停回想，想起小時候，想起一步步著過來的人生，想起堅強的母親脆弱的流下眼淚的情景，我想著我一定要好好的回報母親，因為她為了我，真的做了太多太多。不久，妻子，寶寶和岳父母下樓了，他們開心的走向車子上車，無憂無慮的，然後我們出發前往餐廳，我們去了我們最愛的中餐廳，那裡的食物是目前我吃過最好吃的，妻子他們也非常喜歡，他們開心的一邊談話一邊吃著飯，我愛這樣的生活，看著他們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大大的深呼吸後，將車駛離中餐廳，看著他們快樂的模樣，即使我不在，他們還是一樣生活，一樣快樂的生活著。
「我們離婚吧！」妻子拿著已經簽好的離婚協議書給我。
「為什麼？你知道我很愛妳，妳也愛我不是嗎？離婚了，寶寶就沒爸爸了！」我哀求著妻子。
「我愛你，我也不想寶寶沒有爸爸，我也不知道離婚了，我的人生會變得如何，但是，我們一定要離婚。」妻子堅持的口氣裡帶點哽咽。
「難道我們不能一起解決嗎？我不要離婚！」我哭著對妻子說著。
「我把文件留在這裡，你簽好就交給律師吧！」妻子流淚的對我說，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我的辦公室。
我癱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我不斷的問自己，不斷地思考，為什麼我和妻子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出錯的，我一直反覆反覆的思考。我不曉得花了多少時間去找到答案，但因為我的狀態，醫院強迫我暫時不要工作，於是我就在辦公室裡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不知道未來要怎麼走，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生活，直到有天我發現我不能再這樣，所以我離開辦公室，前往母親的病房探視她，看著熟睡的母親時，我突然找到所有癥結的所在。
「媽，我離婚了。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妳一定記得我們的約定，我會堅持，妳也會的，對嗎？」我看著母親，淡淡的說著。
「好痛，痛的快死了！」母親虛弱的在病床上說著。
「我都快死了，她還不來看我這個婆婆一眼，真的個狠毒的女人。」母親無力的咒罵著。
「妳配不上我兒子，讓我兒子娶妳是我這輩子唯一做得最錯選擇！」母親惡狠狠的對妻子說道，妻子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妳看寶寶他爸爸，不是我辛苦拉拔長大的嗎？寶寶也要和他爸爸一樣，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妳照顧寶寶的方式根本不對！妳只會讓寶寶沒有未來。」妻子依然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聽著。
「你身為一個男人都管不好老婆，你還是男人嗎？我這樣之後見到你爸我有什麼臉？」母親完全沒有想要罷休的繼續說著。
我看著低著頭不說話的妻子，她的肩膀再微微的顫抖，我靠近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她其實在掉眼淚，我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我們像是兩個做錯事的孩子站著，低著頭，不說話。這天之後，妻子再也沒來看過母親，而病情越發嚴重的母親開始陷入昏迷，以往充滿爭執聲的病房內，如今只聽得到母親微弱的呼吸聲和維持生命的儀器聲。
「我想我就要見到你父親了⋯」母親意識開始不清楚，在嘴裡喃喃自語。
「媽，妳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好嗎？」我哽咽地對母親說著。
「我見到你父親，我要跟他和祖先謝罪，我幫你選了一個錯的女人當老婆⋯」母親邊流淚邊呢喃的說著，這是我第三次看見母親掉眼淚，突然間，儀器大聲響起，醫生和護士都跑進來搶救，母親是個堅強的人，她一下子就恢復了。接下來的日子裡，母親經歷了許多次的搶救，醫生告訴我，母親已經不能再搶救了，讓母親離開吧！同為醫師的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讓母親走，而母親似乎也感受到，因此每每急救時，她總是會奇蹟似的恢復生命體徵。
「媽，我會堅守我們的約定的！妳不能走，我還沒把妳養育我的恩親回報完。」我看著母親說。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會走到母親的床邊陪她說說話，離開病房時我都會再告訴母親一次我和她的約定，讓母親知道，我依然堅持著，我沒有放棄。
「讓她走吧！妳母親的身體不能再承受急救措施了，讓她走吧！這樣她才不需要再受苦！」醫生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
「我知道，但是，這是我和我母親的約定。」我看著剛急救完的母親說著。
「唉⋯」醫生搖搖頭，嘆了口氣後離開病房。
我緩緩的走到母親的病床旁，坐下並握著母親的手，我凝視著母親，然後淡淡的對母親說：「媽，我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我是妳的好兒子對嘛？妳也要遵守約定，好嗎？」
「媽，我不會讓妳走的，絕對不會，妳放心！」我繼續說著
「我必須回報妳這輩子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不會讓妳離開的。」
「媽，我這輩子所有的決定都由妳作主，在妳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我覺得我必須堅守我們的約定，而這也是妳決定的，所以，這是我最好的回報。」我說完時，儀器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起身將空間讓給醫生和護士實施急救，我遠遠的看著被急救的母親，一如往常的，母親生命體徵又穩定了，醫生看了看我，沒說任何話就出去了，我再次走向母親，輕輕摸著母親衰老的臉龐。
「媽，在妳對我做了多之後，我不會這麼輕易的就讓妳走的，絕對不會。」我在母親耳邊輕聲的說著，然後微笑的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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