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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ngermoun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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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 《故事美学》

5fingermoun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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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到底还年轻,骨子里还藏着云朵和星星,总想做一番燃烧自己的事,那种到老了发现没做就算不后悔也不免哀叹的事,为此就是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也在所不惜。

小时候问我长大了梦想是什么,我说我要当世界之王。

什么是世界之王?大独裁者吗?那肯定不是。如果你细问的话,就能把小孩子问倒,因为我也不明白世界之王的含义是什么,纯粹就是听着好像很厉害。我相信如果那个时候我对天文知识更感兴趣的话,说不定也会大叫着说宇宙之王!

你要是问当那种玩意儿能做什么,我大概只会结结巴巴说能搞到很多钱,想什么时候吃干脆面就吃干脆面,爹妈不准有意见,在大街上看见什么冰淇淋都能直接开吃,没人能说一个不字。

这么听着确实挺独裁的。

大一点了我会调侃小时候的自己,我说梦想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想到的就只是搞很多钱,庸俗,我现在就不一样,我要拍一部很厉害的大电影。但你要是问怎么判断你这个大电影厉不厉害,我大概第一反应是票房很多,搞到了很多钱。

现在想想倒也没什么值得调侃的。搞钱不是丢人的事,许多梦想都要靠钱撑起来,这么说真的很现实,可惜现实如此。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写剧本是为了创作一部学生电影,导师一再叮嘱我场景要容易实现,不要写什么发生在宇宙飞船或是油轮潜艇上的故事。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不懂理由,愣是没管住嘴接了句为什么。导师一脸沧桑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说没钱拍个屁。

但你要问是那种会让人感到圆满的梦想,我那样答,怕是自己都不会买账。我想我到底还年轻,骨子里还藏着云朵和星星,总想做一番燃烧自己的事,那种到老了发现没做就算不后悔也不免哀叹的事,为此就是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也在所不惜。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在写一部小说,为此奋斗了许多年,至今没有出版,有自己的原因,也有环境的原因。

当年写小说,部分目的是为了让年少的自己放下幼稚的执念,讽刺的是多少年过去,它几乎快要成为我新的执念。我无数次开玩笑说,这部小说一旦出版,我也便圆满了。

但转念一想未来路漫漫,你完成了一,总会数二,也要想三的,说圆满,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因为写作生活的影响,进入电影行业后,我的首要职位是编剧。我常去听剧组其它岗位的名人名言,但我很少去听编剧的线下讲座。因为它总让我觉得我就算下了班还有人在教我上班该干什么。

但小说是个例外。即便是写作最繁忙的那两年,我也常爱听人探讨他们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的心路历程。

曾经有位我欣赏、但又不完全欣赏的作者这么说,他很喜欢他创作的某个人物,他也希望这些人物能获得好的结局,但奈何故事走向宛如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一切,角色是死是活他已无力回天。

他安抚那些难过的读者,说他写完悲剧以后也很痛恨自己,心想我为什么不能给角色一个好结局,身为一个作者真是无力啊。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鲁豫老师那张质疑的脸。我心想真的吗?我不信。

从剧作角度来说,他说的那番话是不现实的。并没有一座大山将千斤重任压在你的肩上,让你替罗贯中翻新订正《三国志通俗演义》,作为关云长的粉丝,我拿把枪指着你的脑门要你修改他的命运,你哭得稀里哗啦说不行啊,湖海散人不让啊,故事发展至此他必死无疑。

但这是你的原创剧作,每一个字都是你亲手写出来的,你大可以在一个角色“命定之死”时让他因为某个机缘巧合没死成,代价无非是被人批判,说你情节太假,说你毫无魄力,说你向读者妥协。

所以真的没法改变角色的命运吗?其实只是你不乐意吧?

我也曾将读者们特别喜欢的角色导入深渊。那段情节很漂亮。那时候我一想到读者痛苦的脸,我也很痛苦,我痛苦这章节我怎么还没写好,我想立刻听见他们鬼哭狼嗷。

因为特别美啊,特别美的故事,痛苦的,喜悦的,到最后都转化成了美的东西。作为创作者,情节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遍,悲喜与否,程度早已骤然衰减,如同口香糖,你已经嚼了很久,再多的糖精也没了。

只剩下一种美学,那是来自故事内里的写意。

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将你脑海中的那种美塑造到极致,然后公之于众,到最后你的期许,必然包含对情节的欣赏,但重心挪移到了对美的打磨。你若没有那般期许,我便不能称你为匠人。

硬要说苦楚,无非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无法编一个两全其美,保全你偏爱的角色和你所追求的美感。

说人话,就是你现在这个故事只能往悲剧发展了,你有限的想象力只能保证悲剧是你能力上的最优解,其他所有发展都会让人质疑你的故事水平。

所以你是保那个角色,还是保你身为作者的颜面,我想绝大多数人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何况从剧作的逻辑学出发,这个选择压根都不成立。因为有傲骨的人是为了写他们心中的“好”故事,如果那个故事之所以“好”是因为角色有好结局,那天打雷劈也得是好结局;若只有坏结局才能成就整体之“好”,那没什么可说了,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动笔呢?

直到有一天,一位哥大的老教授,同时也是畅销小说作家,他这么对我说,他说他是角色主导的创作者,而我是故事主导的创作者,所以他不建议我找他来为自己写剧作评论。

他说的剧作评论包含故事批评,但不是一般的批评,它相当于名片那样的东西,用来拿去给制片公司推销用的。他为人谦逊,要把我推荐给另一个“故事主导”的创作者朋友,他说那个人跟我更契合。

角色主导的创作者,故事是角色的一部分,而我是为了故事去写作的,角色是故事的一部分。他调侃我说所以我喜欢《冰与火之歌》。

我说但为角色写作也好,为故事写作也罢,写到最后本质上不都是故事?

老教授微微一笑,说是的,你们“故事主导”的剧作者都偏向这种思维。

随着写了越来越多的故事,我逐渐变得多愁善感了。

尤其是干过编剧后,冷酷森严的逻辑学让我逐渐感到少了一丝人味,何况影片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条条框框太多了。再回到小说中去,那随心所欲的编排令我找回些许温暖。

后来我常这样调侃,我说难得写小说,我干嘛不写点现实中所愿的发展,角色都心想事成,没人失魂落魄,也无人妻离子散,只要开头想要得偿所愿,结尾就真的得偿所愿,哪怕情节不允许,狗血一点就狗血一点。

我脑海中常有两种声音在斗争。一个声音说你做编剧时锻炼了严密的逻辑,回到小说就是优势,你不继续保持你编剧不白做了?

另一个声音在一旁骂骂咧咧,说别听那冷酷婆娘瞎掰,你难得回到熟悉的温床,何必要继续保持那般冷酷?

倒不是说我在考虑去写一些角色主导的故事,何况角色主导也一样需要冷酷严谨的逻辑,而是,我时常想起那位我欣赏、但又不完全欣赏的作者,展现了在我看来略有夸张的痛心疾首。

我想如果有一天,无论结局好坏,至少以我的创作标准来说都无妥协,真的会存在一个情节层面的理由,让我不得已选择悲剧吗?

我还会期待读者的反应吗?我会不会很伤心?

说不定我也会痛心疾首。

我希望有一天能让自己撞见这样的局面——杀死一个角色而痛彻心扉,绝非虚情假意的呻吟。哪怕让我发觉自己不过是叶公好龙,届时我想看见那菩萨心肠与雷霆手段的相互交织,如翻搅的湿毛巾,泪水连带胃酸都给拧出来,也算对得起在这条道上走过一遭苦味,方为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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