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旅行,我就不會成為這樣的大人:不要「廉恥」的來閒聊顧炎武的天下行旅(下)
鼎革之際,顧炎武展開南北涉歷二十年幾乎沒有僕從,長年以旅宿為家的獨旅生涯。有時候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官方就又找上門,想邀請(ㄑㄧㄤˊㄆㄛˋ)他去報名博學鴻儒科,或幫忙修明史,為新朝效力。即使千百個不想出門,官方刻意的攏絡實在使他不勝其擾,那他也只能出門了。
南來北往,特別是山東、山西、河北、河南與關中地帶,是其頻繁活動的地區,往來曲折總計兩三萬里。家亡國破的大環境,不得不然的出走,加以顧炎武的身分認同,使其長年在游走與播遷的路上,都帶著特殊的行旅視線。
當大明已成往事,遺民涉歷天下,去了哪裡,看到甚麼,都很難脫卻「殘山剩水」的意象。遊歷到山東,顧炎武登上五嶽之一的泰山,並到孔聖故鄉曲阜,瞻仰孔廟與孔林;前明諸帝陵也是他刻意造訪的對象,他數次拜謁南京明孝陵,與北京昌平縣的十三陵,詳細考察陵制、建築、地理。造訪先聖故鄉與帝陵跡地,無疑寄寓的是儒家教化的澤被與故國的追思。
為了追憶而造訪政教符號鮮明的景點之外,奇峰絕壑、軍事關口也是必去的田野現場。像是山海關、居庸關、古北口、土木堡等邊防要塞,親歷沿途山川形勝、兵防水利與金石音韻之實況。現今以3C設備隨行,在世界各地從事數位游牧,邊旅行邊工作,蔚為風氣,顧炎武則是用騾馬把書載著走,遇到有實際見聞與行文記載之間的差異,則立即翻書對照,了解其延續與變遷。而與當地人群的互動亦不可少,顧炎武不忘訪問耆宿或退役兵士,詢問山水與人事之沿革。
為什麼正統朝和崇禎朝的國安破口,會發生在土木堡或山海關呢?如果是地不利,那該如何補強陸戰?而如果是人不和,例如廉恥淪喪所致,那又該如何強化空戰,匡正人心呢?如果再來一次太陽花,欸不是,如果反清復明的大旗再次舉起,如何從中汲取經驗,致用於恢復大業呢?行旅的足跡與見聞,成了顧炎武在恢復的想像中,反省晚明空談心性的學思流弊,並架構其經世治學著述的鋪墊,
顧炎武以十三陵的田調成果,產出了《昌平山水記》;遊歷期間留下題咏山川關口、陵園古蹟的紀遊詩作;行路萬里同時也覽書萬卷,漂泊奔走間,完成了《肇域志》與《天下郡國利病書》的初稿,並於日後定居山西時整理增潤成書。
走上天下行旅之路,在田野見聞中思索如何經世,怎樣致用於恢復,或鞏固不出仕的決心,光靠自己單幹可是不行的,沒有網路社群的年代,遊走的遺民群體,在旅途間相互交遊、問學,換句話說就是同溫層間的聯絡,藉以確信天下之大,自己並不孤單,還是有人跟我同一個鼻孔(?),做同一種學問,呼吸同樣品牌的空氣。
顧炎武與歸有光的曾孫歸莊,被後世稱為「歸奇顧怪」,兩人曾參加詩社,抒發家國遭變的隱痛。隨著時勢推移,滿清的統治逐漸穩定,武裝抗清活動不再復起的形勢已成定局,遺民群體遂將恢復的激情投注於經世之學問。遊歷北方的顧炎武,在途中廣泛結識不願為官的隱逸、學者,通過相互討論實學,磨礪彼此的認同。
明清鼎革之際,四處漂泊的遺民群體,以艱困的遊歷經驗,在遊走、互訪來交流學問與情誼,這是一種回應生存危機,作為拒絕與反抗清政權的方式,所刻意選擇的姿態。遊歷,原為顧炎武早年的志趣,中年以後,則成為他治學,追索恢復與經世實學之道,不得不然的選擇,但也開啟了他行旅與學術緊密相連的人生。可以說如果沒有旅行,他就不會成為這樣的大人。
有國文老師只想要課本裡有〈廉恥〉,卻不談旅行,就別說你懂顧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