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傢伙
我決定離家出走。這個計畫我已經籌備很久,時不時會把好吃的小顆粒(凍乾?)藏在小城堡裡,透過落地窗觀察路線,雖然時常被飛過去的蝴蝶打擾導致我分心,那個蝴蝶我以前在外面瀟灑的時候好像吃過,味道⋯⋯不錯。我岔題了,這一次我打算真正的去冒險,找回屬於我的東西。
有一陣子了,我聽見奴才會在落地窗前叫喚,一開始我不以為意,依舊在我領土內、可以看見院子的高台上,一邊舔著我的爪,一邊環視我的世界。都是我的。直到我發現那隻橘色大理石斑紋的傢伙,我覺得有東西從我身邊被取走了。
那傢伙開始會在固定時間到我的院子領土,我聽見奴才用很細微的聲音呼喊,但我知道那不是呼喊我。可惡,呼喊我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溫柔。他們躡手躡腳地以為我不會發現,也知道先給我罐罐或者乾乾才偷偷摸摸去落地窗外,但我心裡一清二楚,那是我的乾乾,我的罐罐,被拿走了,是那個傢伙。我斜了一眼,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有幾次我把御膳吃完,正整理著我的服裝儀容,無論如何都維持一個優雅的姿態,我瞧見了那個傢伙肆無忌憚、傲慢無比地在落地窗前啞聲說話。人類奴才怎麼說來著?是可忍,然後什麼不可以忍,總之,我到落地窗前對著他狠狠教訓了。
奴才不知道在開心著什麼,沒多久那傢伙跑了,我到處找,務必給他一個教訓,告訴他這裡是朕的領土,是我的國度。到另外一扇窗前,我看見那傢伙在社區中庭懶洋洋清潔,不知道為何我很想生氣,但又覺得很累。我移動到百葉扇的後頭,對著窗外的他斥責,要清潔得到落地窗前,我才看得到你!這點道理都不懂,我怒火,卻又覺得很想看他在幹嘛。
這傢伙跳上窗台,用頭蹭著,我一愣,這是在?這到底是在?我有點忘記這種感覺了,記得在來到這個家之前,我也有幾個夥伴,會這樣。我們隔著窗,我試圖教育他,他試圖靠近我。這一天晚上,我彷彿想起了一些事情,卻又想不起究竟是什麼事。
我忘了,可惡,他盜取了我的食物,沒錯。接下來的日子,每天晚上奴才依然盜取我的食物,這傢伙待在落地窗前哼哼哈哈的時間變長了。我與他隔著玻璃,我呼喊他,奴才摸了我一下,令我大驚失色,發出了嘶吼。「笨蛋,我以為是外面那個傢伙靠近我,不要亂來!」我大吼。那傢伙在我面前倒地,肚子露出來,我感覺奴才很開心。其中一個奴才,打開門,在我的眼前摸著那個倒地的傢伙,嘴裡喊著「阿吉」。我看那傢伙就是個笨蛋,奴才一摸就整個頭都送給人,如果是我,不,如果是朕,根本不會如此,然後奴才就摸了我幾下,我就倒地。可惡!這不是我,我轉頭狠狠咬了一口,失敗。
這個偷取我食物的傢伙!他開始越來越常在我的領土出現,甚至會躺在我眼前的草皮,或者窩在草皮旁的樹叢裡面。當奴才不在,他偶爾過來喊幾聲,我隨時盯著他。晚上,一如往常隔著玻璃,他倒地我就躺著。我試圖用手拍他,拍不到。奴才把燈關了以後,這傢伙會睡在圍牆的石柱上,我看了很不爽,一直想叫他起來,叫他滾開。奴才會起來,膽大包天地制止我,偶爾還會拍牆壁,我知道他們要我閉嘴,但,你們先把那傢伙趕出我的疆域啊!
這一天特別不同。吃完罐罐(可以不要再加這麼多水了嗎)我隔著玻璃跟那傢伙玩耍了一陣子,不對,在慰勞這個傢伙的時候,奴才又出去了,不知道說了什麼,竟然把這個傢伙抱進來了。這個橘色的傢伙,一進來就趴在地上,我把頭跟他磨蹭了一會兒,他跳進了我的城堡,抓著我御用的貓抓板,我有點不開心。湊上前去跟他一起抓了一下,那是我的,給我記住。
這傢伙有點害怕,這是對的,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都是我的。但,他真的很乖,跟我蹭了一下,就被抱出去了,接下來幾天,晚上他都會進來一會兒,說來奇怪,沒看到他的時候,我還有點無聊。所以我就經常呼喊他,奴才晚上走出房門制止我的次數也變多了。會讓我真的想離家出走,是最後這一天。
明明天還很亮,這傢伙就被抱進來,我們玩耍了好一下子,我生氣起來直接巴他的頭也是沒在客氣的。他開始很自然,到處走到處聞,那一天很快樂,我們都吃了很多小顆粒(凍乾)。家裡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我有點緊張,站在沙發上看著。那兩個人似乎為了橘色的傢伙而來,我看見他們一直靠近那傢伙,他怕得要命,一度躲在沙發下面。我湊過去叫了他,讓他不要怕,我在。
本來很喜歡給奴才摸的他,不怎麼讓陌生人摸,也不讓陌生人靠近。我看見他們拿出我的凍乾,一點一點地餵食他,我有點緊張,但實在太香了,所以也湊過去。真香。
他被抱了起來,發出警戒的叫聲,掙扎。我很害怕,躲在一旁看著。最後他們拿我的食物引誘這傢伙進去籠子,我聽見他很害怕的聲音。我只能躲著,我也怕。最後,我就沒看見他了。
從那一天之後,吃完飯我會在窗前等。關燈了以後我會看著院子的石柱,呼喊幾聲。不要玩了,出來吧!橘色的沒禮貌的傢伙。我在我的城堡裡面嗅聞,想找出這傢伙躲在哪裡。
在落地床前的玻璃,我頭努力地蹭,想蹭他。找到機會我便偷跑去院子,以前我會很開心,在外面有種熟悉的感覺,一直到累了餓了再回來。但這次,我在樹叢裡面找他,在他習慣躺的地方聞,想知道他哪裡去了。
我決定離家出走,但離家之後,忘記帶我的小顆粒。
我用頭撞奴才,跑到落地窗前,想要他們把他抱進來。奴才只是摸摸我。
離家之後,找不到那個傢伙了。
希望你一切都好,欠我的食物,不必還我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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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洛心
卡加利大學,東亞語文學士。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亞研所碩士。教育系博班肄業。移民加拿大後,尋找著自己的臉孔,於是寫作。書寫傷痛,試圖修補我們的千瘡百孔,抵達那流動的歸屬。流離北方幾十年,帶著兩隻狗,現居台灣,多了一隻貓。
作品《小雛菊》改編為影劇《鬥魚》電視劇、電影,另著有《蜃棄樓》《夏飄雪》《人之初》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