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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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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5 疼痛的地图

t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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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去过那里的人,没谁愿意返回。

如果这是文学,那还好些,字句有用,乒铃乓啷撒出来,问题就解决了自己。痛,是这样的,痛就是痛,睁眼痛,闭眼痛,梦里都在痛,当你终于有一个昏死过去的机会,你绝不会想留下疼痛的回忆,所以记忆像白癜风一样斑驳。

来自2023.5的记录

我现在试着写一下,因为正痛着,不需要回忆。

Live现场表演。

疼痛交响。脏腑之间是底鼓,Bass,Bassline在别的地方,我看是淋巴。大关节是Snare,一口咬住的巴掌,夹住生命的动线,握紧也阻止不了鼓皮的震颤。现在有了疯爵士的节奏型。肌肉的存在感,一坨也罢,都把自己当提琴,只有琴弦,不讲共鸣,脚心痛过了,迅速窜到脖颈,但胸腔不如脚心浑厚。筋膜牵了半打小鬼,嚎叫式的管乐,切割弦乐,点状的,点碎了星星。指甲盖和头发也痛,尤其骄纵的是指甲盖,生怕做无机物,连着一点人肉非要敲几下。头发是滴水的,知道身体承担不了了,拧出来的痛没流出眼泪,就顺着头发往下叮叮当当。无机物的痛都是三角铁的音色。


教我怎样呼吸。

我正中这个腔体,里面有个大锤,一下一下往外砸承重墙。

八十。八十。八十。

如此确认,活着,活着何必这样喧哗呀。


没有讲血管的音色,因为说实话听不太清楚。

铺了一点synth。有气泡,咕噜,咕噜噜,不规则,突然倒抽一口气,像我家那修不好的马桶下水之后打的那个粗嗝。

如果我睁开眼睛,我能看到视野边缘,我猜那闪烁的是最近的那条血管,每次心跳,视野扩张几毫米,再缩回,边缘逡巡处张牙舞爪的残象,是真实的吧,哈哈,没有风景的风景。


我不能坐下,不能站着,也不能躺着,我去运动,但感觉身体里有一层细胞全部爆炸,细胞膜被生生挤破,细胞液混在一起,在某一层流动。它们阻止我使用关节,明明刚才用过的手,举起来像是静置了半年,陌生,粗厚,古董书的纸张,让它做一些不该做的弯曲。没什么事是它该干的,积水被打扰了,就响。

我经常发出着魔的声音,但我醒着。我不想吓到别人,这不是游戏或者表演。当然有时候我也确实昏了过去。我去呕吐,吐不出来,也不知道吐出来是更好还是不好,毕竟食道要再次被灼伤。还是不要吐了吧。


乳房和心脏很近,但痛感完全不同。

我的第一次心脏疼,是从脾脏附近开始的一条鞭子,囊括膈肌,分明抽上来,是蓝紫色的光鞭,只抽心脏,我愣住了,竟然有些壮丽。

现在不需要鞭子,但永远是线条的疼。短线也是线。

乳房是湖水的疼,涟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乳头也会疼,乳晕是火钳,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拧毛囊一把。

那些点阵,不能理解,也不供我理解。

它随心所欲地在我全身游走。然后我憎恨自由。


呼吸,也太过分了。

行走,也太过分了。

所有事情,都过分了。

对于这个身体,实在是过分了。

我可以隔岸观火,甚至欣赏这表演。但这毕竟是我的身体,漠视她,是对所有生者的亵渎。

什么时候,竟然对幽灵产生了同情。

有些东西,没有被夺去,也不曾被磨损。


必须承认,相比之下,身体疼痛几乎是种安慰,至少是可以哭的对象。但我知道,它们是同一种震动的淤积,这种震动,未必总是被当作痛苦,有时是快乐的讶异。我试着摸索回去,它比我古老,比我无助,比我天真。

轻微的肿胀,被看作生的兴奋。

什么时候,我甘愿被吞噬。

什么时候,我突然明白没有始作俑者。

什么时候,我什么都愿意承担。


我知道,去往那里的人,没谁愿意返回。

可是,那也并不是我呀。


我有一层肉,或是一层灵魂,被拧住了,稳定施力,终于崩碎了,plum,是果冻和胶质的声音。如此缓慢,如此温柔,如此优美的伤害,没有愈合的机会,永远地发生了。而我之所以能做出鼓掌的动作,不过是因为年轻。

这是近几天身体里的复习,我依然讨厌这样的语气,可疼痛有它自己的话要说。要我自己说的话,我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类。旷日持久,该被转化的已被转化。

前几天坐在诊疗室门口,刚有些自怨自艾的苗头,楼上下来一个小男孩,左右两个大人架着胳肢窝,他的双腿几乎没有任何支撑力,可能是脊椎损伤,但他们让他慢慢地一只脚一只脚地自行下楼,左脚绊住右脚,她们把他提起来,双脚解开,再放实,十几层台阶下了五分钟。下楼梯是这么复杂而冗长的事务,他无聊地开小差,对着空气吃吃笑。

这是我哭出来的时刻,我只是痛罢了,外表上看起来,我是个绝对的正常人。虽然隐疾会让我有不被理解的困扰,但表面上做个正常人,去走路,吃饭,玩耍,不会被侧目,多么奢侈。多余的抱歉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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