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保衛戰-24】淳化阻擊戰(邱維達 時任第七十四軍第五十一師第一五三旅第三〇六團團長)
抗日戰爭開始時,我任國民黨陸軍第七十四軍(俞濟時任軍長)第五十一師(王耀武任師長)第三O六團上校團長。淞滬會戰逐漸擴大後,接南京軍事委員會訓令,我部奉命參加羅店、施相公廟的守備任務,前後固守八十五個晝夜。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初全線撤退,我部又調青浦、松江一線擔任掩護整個戰區部隊撤退任務。任務完成後,我團尚在青浦,敵軍已超越我一日行程,其先頭部隊已到蘇州白鵝潭。為了趕上部隊,我們在當地群眾幫助下,穿越數遭敵人封鎖線,於十二月初到達南京東南的上坊鎮,淳化鎮與本師匯合,參加保衛首都之戰。
我團到達上坊鎮後,稍事補充,調整人員,準備繼續加入戰鬥。一天,師長王耀武向大家宣佈:上級來電話,召集團長以上將校軍官到中山陵聽委員長訓話。
上午八時許,全軍團以上將校軍官約四十餘人陸續抵達軍部,由軍長俞濟時率領向中山陵前進,途中躲了幾次敵機轟炸,到達陵園墓道中間廳堂時,見到馮玉祥、何應欽、白崇禧、唐生智等高級將領已經到達。休息一刻鐘後,蔣介石一行才乘車到來。蔣著戎裝,表情嚴肅。他強調守衛南京的重要意義,戲劇性地向大家推出唐生智,並任命他為首都衛戍司令長官,要求我們絕對服從唐的指揮,共負保衛首都的重任。其實唐生智早在十一月二十日就被任命為首都衛戍司令長官了。
師自上海戰場轉南京後,奉命擔任方山至淳化鎮的守備,我團為師預備隊,駐宋墅附近,任務是策應第一線部隊的戰鬥,重點保持於師的左翼。十二月七日,我團接到師部命令。要我團策應第一五一旅(旅長周志道)作戰,立即派一個營守備湖熟鎮。我即派第三營胡豪營擔任是項任務,他們與數倍之敵血戰一天一夜,陣地屹立未動。八日,敵後續部隊源源增加,大量坦克、重炮、飛機均加入作戰,第一五一旅的程智團和張靈甫團陣地均被敵軍突破,部隊紛紛後撤。是日,師長下令轉移陣地,我團撤至光華門外飛機場佈置新陣地,繼續抵抗。我到達飛機場後,見到有幾架殘破機體東倒西歪地停在機庫內無人看管,油庫、零件庫儲存物資不少,也沒有人過問。
八日晚,我團佈置陣地完畢,守至深夜,從牛首山撤退下來的部隊要通過我團防線。為防止敵人乘隙突入,被我阻止。經詢問,得知該部番號為第五十八師。有位姓吳的營長對我說:「牛首山防線已被突破,部隊損失嚴重,被打得七零八落,我只帶一個連衝出來。」他還告訴我,敵軍部隊跟隨而至,叫我作好準備。凌晨,第一五一旅也接著從淳化鎮撤退下來。據周志道旅長親自告訴我,敵軍坦克和步兵緊跟後面,應作好一切準備。隨後師長王耀武坐吉普車也到我團陣地。他說現在情況緊急,守備南京外圍的陣地和據點,經過三晝夜激戰,敵軍主力部隊已增援上來,淳化鎮、方山等處均被突破。他命我團調整部署,在原陣地除留少數警戒部隊外,主力撤進城,利用城垣為陣地,守備中華門到水西門之線。
十日晨,我團從中華門入城,正在部署新陣地時,敵機編隊轟炸雨花台第八十八師陣地,方山方面敵炮兵亦開始向我城垣轟擊,中華門城牆垛口被轟塌許多。此時我已意識到,一場守城惡戰就在眼前。我將任務分配完畢,即帶領一組偵察官到城外偵察地形,聯繫友軍,組織協同。
午後四時許,南京城區戰況已經激烈展開。我雨花台守軍第八十八師防線,遭到敵軍炮火的猛烈轟擊,雨花台東、兩高地失守,這樣,敵就將炮兵陣地推到該處,掩護敵坦克和步兵直接接近,進攻城垣。炮彈象雨點似落在城牆上,使守城官兵傷亡很重。我當時在中華門城上指揮所,發現敵坦克兩輛掩護步兵企圖通過中華門外軍橋(此時沒有大橋)。我命令集中步兵炮數門,直接瞄准射擊,敵兩輛坦克中彈掉入河中,敵步兵失去坦克掩護,紛紛後逃。我即令一個加強連出擊,斬獲數十人,士氣為之一振。
敵我雙方激戰到十二日黃昏,南京城四周炮聲隆隆,不絕於耳,機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喊殺聲,更是此起彼伏,徹夜不停。這天上午九時許,第三營營長胡豪電話報告:中華門與水西門之間,城垣突出部有一段被炸開,敵攻城兵正在利用繩梯爬上城牆。我立即命令該營集中主力挑選一百名精壯戰士組織敢死隊,嚴令務必在一小時內,將突入城牆之敵完全肅清。命令下達後,營長胡豪親率敢死隊勇敢地向突破口衝殺過去,我亦指揮全團火力直接掩護。一時殺聲震天動地,不到一小時,將突入之敵全部肅清,除戰死者外,生俘十餘人。在格鬥中,我第三營營長胡豪、少校團附劉歷滋不幸中彈英勇犧牲。我團雖奮力將該敵驅逐,然因受雨花台敵火力之俯制,兵力又極單薄,完全處於被動挨_打地位。相持至晚七時,接師長王耀武電話:南京全城戰況混亂,要作有計劃戰鬥已經不可能。為了保持一部分實力作爾後長期作戰計,部隊完成當前任務後,應相機撤退,浦口以北為撤退方向。我接到電話後,認為情況不妙,任務亦艱巨,正與敵膠著時,如何後撤呢?在包圍狀態下哪裡是後方呢?於是我集中幾位營連長在城牆上研究撤退方案。敵人發現了我們手電光亮,向我處掃射,我左腿中彈骨斷,幸有團附繼續指揮。我被擔架抬下戰場,由於流血過多,已昏迷不省人事,等我蘇醒過來,人已在下關碼頭。
我在中山碼頭停下約一小時,眼見下關一帶情形比戰場更淒慘!從前線退下的散兵、傷員、後方勤雜部隊、輜重、車輛以及眷屬、老弱婦孺,把沿江馬路擠得水洩不通。一會兒江中的敵艦機關槍掃射過來,偵察敵機掉下幾顆照明彈,嚇得人群亂竄亂逃,到處是哭聲、呼救聲、喊聲、怨恨聲,攪成一片。
夜已深,仍無法過江,我的副官和衛士只好分頭去找船。分開不到一刻鐘,忽聽江中遙遠處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五十一師邱團長在哪裡?」連續幾聲,猶如天降喜訊!我停住呼吸細聽,喊聲來自煤炭港方向。等我們趕到煤炭港,發現江中停有一艘機動船,離我們約有二百米距離,船上的人聲已經聽得十分清楚。後來我才知遭,這條船是交通部長俞飛鵬留下給俞濟時過江用的。因王耀武聽說我沒有過江並又負了重傷,特請示了俞濟時,留下船並派一位副官和兩個衛士來接我的。
由於岸上人山人海,船離岸尚有三十米遠,就有大批人躍進江裡,向船游去,幾乎把船弄翻。後來我被一條繩索的一頭系著腰,從水中拖拉上船,才得以離開這座被血染紅了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