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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章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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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尔巴乔夫难题之六:【牢不可破的联盟】

黄章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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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盟友是观念和立场共同体,但本质上是利益共同体,盟友关系能维持多久,关键要看改革走到哪一步。

【牢不可破的联盟】

1971年3月17日,拉脱维亚陶格夫匹尓斯的密林中,700名红军包围了24名「森林兄弟」游击队的地堡,从凌晨5:30战至中午1:30方结束,它标志着苏联境内有组织的分离主义武装抵抗宣告终结。

但是,分离主义却以一种寄生于苏维埃政权内部的方式出现。

1960年,赫鲁晓夫突发奇想,既然哈萨克斯坦南部也是产棉区,而分给乌兹别克斯坦的任务是专门生产棉花,何不把这块地划给乌兹别克斯坦,利于棉花产业的整体规划。

哈萨克斯坦书记库纳耶夫是苏共培养的第一代哈萨克族高级干部,于情于理,他都不支持赫鲁晓夫的脑洞计划,于是被调离书记岗位。

1964年,库纳耶夫的老上级勃列日涅夫上台,他重回哈萨克斯坦书记宝座,一直呆到戈尔巴乔夫上台。这位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亲信遍插权力要津,排场犹如古代可汗。

1986年12月16日夜,库纳耶夫被落选,17日晨大批哈萨克学生呼喊着库纳耶夫的名字上街,18日,骚乱遭苏联内务部队镇压,史称「阿拉木图事件」。

苏联解体后,库纳耶夫这个首位进入政治局的哈萨克人,升格成为民族英雄般的人物,以他名字命名的大小地标遍及哈萨克斯坦。

更离谱的是乌兹别克棉花案。

1983年,乌兹别克斯坦一把手拉希多夫自知罪责难逃开枪自杀。但1988年前后舆情开始逆转,由于克格勃调查期间确实存在「上手段」,大批被查者称遭斯大林肃反式迫害,乌兹别克斯坦出现同情甚至赞美拉希多夫的声音,进而认为这是大俄罗斯主义压榨乌兹别克斯坦的迫害。

今天,拉希多夫以民族英雄进入乌兹别克斯坦当代历史,拉希多夫陵墓和纪念碑、纪念堂均位于首都的市中心。

同样,阿塞拜疆、格鲁吉亚腐败大案中,被罢黜、惩处的腐败头目,后来不少被追捧为民族英雄。某种程度上,戈尔巴乔夫的反腐和改革,斩断了维系苏联的牢不可破的联盟。

最致命的联盟破裂,是戈尔巴乔夫改革联盟。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自动选择与安德罗波夫提拔进政治局的利加乔夫、雷日科夫结为政治盟友,接着又把叶利钦、谢瓦尔德纳泽、雅科夫列夫提拔入政治核心圈。而这些人都比戈尔巴乔夫年纪更大。

利加乔夫、叶利钦均以廉洁自律、不近人情著称,戈尔巴乔夫赋两人独挡一面之任,雅科夫列夫视野开阔,观念解放,被委以智囊重任,雷日科夫老成持重,熟悉工业部门,理想的总理。

只是,政治盟友虽是观念立场共同体,本质上是利益同体,盟友关系能维持多久,全看改革走到哪一步

戈尔巴乔夫最倚重的利加乔夫,两人刚进入中央委员会时,就曾惺惺相惜,互相举荐。戈尔巴乔夫一上台就委利加乔夫以全权代理的二把手之责。

但戈尔巴乔夫为了改革理论造势,又任命理论智囊雅科夫列夫为宣传部长,职权与利加乔夫分管的意识形态重叠,这一分权在两人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利加乔夫身为党务总管,对削弱党对社会控制、削弱党的声望,天然有敏锐的警觉和抵触的本能。在「历史问题」揭盖子上,利加乔夫认为「家丑不可外扬」。

随着政治局中「第聂伯帮」被逐步清理,利加乔夫逐渐变成政治局中的「保守派」。

1988年2月,眼见雅科夫列夫在公开化上狂飙突进,忧心忡忡的利加乔夫,乘戈尔巴乔夫出访,组织刊发文章,强调历史探讨不能损害党的威望。戈尔巴乔夫回国后发文反击。

「两报之争」事件导致矛盾公开化,利加乔夫二把手地位动摇,职责改为分管农业政策,保守派逐渐聚集在利加乔夫周围,对戈尔巴乔夫形成强大制约

雷日科夫曾任有「工厂之父」之称的乌拉尔重型机械厂厂长,后又实际承担苏联经济计划制定,与戈尔巴乔夫的合作始于1982年末安德罗波夫委托他们草拟经济改革大纲,戈尔巴乔夫上台后的「加速战略」就出自于此。

对历史问题雷日科夫不太感冒,不支持政治体制改革但也不明确反对,但1987年六月全会和最高苏维埃例会上,他与党内其他高层就价格问题与戈尔巴乔夫发生激辩,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由于「加速战略」导致失衡加剧,戈尔巴乔夫认为,价格体制不松动,经济改革难有实质进展。雷日科夫认为戈尔巴乔夫是受了雅科夫列夫的蛊惑,戈尔巴乔夫未获多数支持。

雷日科夫代表的是严密计划体系下庞大的政府部门,直到1990年,经济改革目标依然各执一词,戈尔巴乔夫公开场合一直强调「国家调节的市场经济」,而雷日科夫则强调「市场调节的计划经济」。

但是,政治经济的急剧变化,尤其是意外崛起的叶利钦咄咄逼人地抢夺改革主导权,迫使雷日科夫1990年春制定「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改革方案。

这个方案是雷日科夫最后一次努力,此时党的存续已不重要,他想保住联盟国家,心力憔悴以致于心脏病发作。但是,1991年1月戈尔巴乔夫的内阁名单中没有雷日科夫的名字。

谢瓦尔德纳泽比雷日科夫早一个月与戈尔巴乔夫分道扬镳。

谢瓦尔德纳泽一直是戈尔巴乔夫配合最默契的盟友。

戈尔巴乔夫让葛罗米柯荣登最高苏维埃主席以答谢辅助上位之功,把外交部长席给了谢瓦尔德纳泽时,他此前只以反腐狂人著称,履历与外交毫不沾边。

在外交新思维的热情上,谢瓦尔德纳泽明显高于戈尔巴乔夫本人,丧权辱国的指控和批评,主要由戈尔巴乔夫承担,而嘉许改革派的镁光灯,戈尔巴乔夫的自由派盟友中,只有谢瓦尔德纳泽有机会分享。

随着党内保守派和叶利钦激进派意外崛起的压力急剧增大,谢瓦尔德纳泽与戈尔巴乔夫出现分歧,他认为戈尔巴乔夫对保守派妥协太多,尤其是对军方和克格勃势力过分屈服退让。

1989年夏波罗的海三国形势巨变,纷纷开始闹独立,戈尔巴乔夫倒向谢瓦尔德纳泽眼中的保守派,在他看来,戈尔巴乔夫与其是在维护苏联完整,不如说是维护权力地位。

1990年12月,苏军武力平息谢瓦尔德纳泽故乡格鲁吉亚的民族纠纷,并以武力对付波罗的海三国独立,谢瓦尔德纳泽彻底失望,公开辞职时留下一句话:改革者走了,独裁者来了。

虽然苏联解体前最后一刻,谢瓦尔德纳泽向困境中的戈尔巴乔夫伸出援手,返聘外长,但他当时已完全站在叶利钦一边。

如果没有叶利钦,戈尔巴乔夫和苏联的命运或许有很大不同。

叶利钦和利加乔夫一样,是从不坐专车,坚持公交车上下班的人,但利加乔夫是严肃刻板的党政干部,而叶利钦则是苏共官员中能与工人打成一片的罕见异类。

虽然以敬业著称,但因桀骜不驯,叶利钦45岁仍为基层处长,但这一年被里亚博夫力荐,获破格提拔为州委书记,也让他结识了日后恩怨交织的苏共领袖们。

最早欣赏叶利钦的是利加乔夫,他认为叶利钦的果断坚决、执行严厉适合当改革开路先锋,在他推荐下,叶利钦当上建设部长。

叶利钦素来铁面无情,里亚博夫曾向勃列日涅夫强烈推荐过他,但叶利钦得势后,从未以职权报答这位举荐者。他对利加乔夫同样不含糊,禁酒令出台后,叶利钦毫不留情地攻击利加乔夫荒唐透顶、极度无知。

只是,叶利钦口无遮拦却不折不扣执行禁酒命令。戈尔巴乔夫也认为叶利钦耿直凶猛、人才难得。只有雷日科夫反对继续提拔叶利钦,虽然他们对禁酒政策的看法一致。

叶利钦被提拔为莫斯科市委书记后,不负戈尔巴乔夫的期望——戈尔巴乔夫的老竞争对手格里申在政治局呆了24年之久,莫斯科是其深耕之地,叶利钦以雷霆风暴手段摧毁了格里申的组织。

1986年2月的苏共二十七大上,叶利钦成为政治局候补委员,但他掀起的势头和展现出的巨大能量,俨然已成为戈尔巴乔夫新势力中位列利加乔夫之后的第三号人物。

对戈尔巴乔夫无比信赖的叶利钦,像没有栓绳的大型斗犬,让莫斯科沉闷已久的官场鸡飞狗跳,很快,他从攻击个别官僚指向了整个特权制度。

大多数同志都觉得特权现象必须整顿,因为有些人待遇超标搞得实在是太过分了,这种内部的特殊化,干部们当然看不惯

但叶利钦直接要把特供商店、内部医院、机关食堂、干部子弟学校、高干疗养院等特权体系全盘取消,终于引发了整个干部队伍的集体义愤。

戈尔巴乔夫对叶利钦的态度迅速冷却,不断敲打叶利钦不要搞得过火,此时戈尔巴乔夫被党内反对之声搞得焦头烂额,赫鲁晓夫被废黜的阴影,让他不敢开罪整个党政体系。

然而,因反官僚反特权民意高涨的叶利钦毫无收手之意,戈尔巴乔夫不想变成第二个赫鲁晓夫,只能让叶利钦当赫鲁晓夫

1987年的六月会议,戈尔巴乔夫的理论家雅科夫列夫进入政治局,先锋大将叶利钦依然候补。会上两派争辩激烈,伤了心的叶利钦依然甘为前驱,面批利加乔夫阻挠改革,但遭戈尔巴乔夫毫不留情的讥讽。

四个月后的会议上,叶利钦未经许可长篇发言,抱怨改革开放步伐太慢,导致人民生活贫苦,并对党内腐化猛烈攻击,愤怒难堪的戈尔巴乔夫当场离席。

叶利钦终于为他赫鲁晓夫式的鲁莽付出了惨重代价,他失去了莫斯科市委书记职务,被踢出政治局,贬任建设委员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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