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下去的《新闻女王》和“不合时宜”的《新闻编辑室》| 写作训练

前两周，为了训练我的粤语听力，就找了最近大火的《新闻女王》来看，结果只看了前两集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之后搜了些讲这部剧的播客来听，有一个播客提到了《新闻编辑室》这部美剧，于是转头就去找了这部也是讲新闻的剧来看，结果很上头，一口气追完了三季。

《新闻女王》是2023年的新剧，《新闻编辑室》是横跨2012年到2014年的剧集，每一年有一季，粗算下来，这两部剧前后相差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在即将进入2024年的时刻，同时观看这两部剧，是一个很有趣的经历。

我先说导致我看了两集《新闻女王》就看不下去的原因。

首先，我以为《新闻女王》是一部讲新闻人的职业剧，看了前两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部包着职业剧外皮的宫斗爽剧，新闻只是噱头，勾心斗角、争权上位才是剧集的核心。我一直很喜欢看TVB的职业剧，因为能从剧集中或多或少窥见某个职业是怎么样的，比如法医、医生、律师等，甚至一些好的职业剧看完，有时还会让我产生我也想要做某个职业的想法，而这也成为我评判一个职业剧是否合格的标准。

《新闻女王》前两集围绕着一个大巴车侧翻事故，分别展现了男女两大主播各自阵营是如何报道这个事故的各种场景，从这些场景里，我没有看到新闻人为了寻求事实真相的相互合作，也没有看到新闻是如何生产的，而只是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只为把对方拉下水、搞下台的骚操作，很多观众大呼看得很爽，我却看的很心累和烦躁，这种每天上班要带八百个心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班一定要上吗？

接着，有很多观众很喜欢《新闻女王》，是因为这部剧展现了很不一样的女性形象或者很多人想要成为的女性形象，比如女主播不仅事业有成还有忠实听话的小男友，翻转了传统的男强女弱的两性关系，居于拥有主动权的上位。对我来说，这当然是很值得肯定的一点，但是，除了女主播这一段外，在前两集，我看到的更多还是对女性各种刻板印象的刻画。比如，男主播阵营下的一一个女性，因为身材高挑性感，这个点被上司利用也被自己利用起来去获取信息，你看，女性的身体仍依旧被刻画为是可以拿去交换职场利益的东西。

《新闻女王》中有一个片段在网络上热传，也是前两集的一个内容，男主播的一个女下属去求男主播给自己工作机会，被男主播骂工作能力不行，最后以“找个男人嫁了吧！”收尾。网友们纷纷说，在一众强调女性回归家庭、依靠男性的甜宠剧集中，这简直是一股清流，女性就应该搞事业、在职场上大放异彩，清醒又独立。但是，我们停下来想一想，如果面对的是男下属，男主播还会这样骂吗？他会让男下属去找人结婚吗？这个片段其实暗含着这样的假设，在以男性掌握话语权的职场中，女性想要留下，则必须达到男性要求的能力，如果达不到，就回到家庭中去，因为男性认为家庭是更适合女性能力的场所。往深了思考，这其实就是一种对女性的性别歧视和压迫。

最后，前两集的很多内容都让我直接产生了不适感，这是导致我弃剧的直接原因。首先，是有关职业道德和专业程度上的，包括一个女生为了获取记录大巴翻车的行车记录仪而把路人的车砸坏，非法获取了信源；男主播这边的阵营为了抢新闻直接掀开遇难者的尸袋拍摄遇难者；以及为什么非法获取的信源（包括通过偷拍并且主动故意引导获取的）竟然能大大方方的当做新闻内容播出等等，我虽然从没有从事过新闻行业，但脑中也会有问号，这样做是可以的吗？

接着，《新闻女王》前两集展现出来的职场文化实在令人窒息。还是那个不惜犯法获取行车记录仪的女生，为了保护这份工作，不仅通过下跪的方式去求一个嘉宾接受采访，还下跪去求女主播不要开除自己。说实话，看到这两个下跪的镜头，我内心是震撼的，这到底是有多热爱这份工作，才可以这样不顾个体的尊严，另外《新闻女王》明明是一部2023年的剧集，下跪这样的场景怎么想都更应该适合《甄嬛传》这样的时代，而不是2023年的现代职场吧。前两集也充斥着上司对下属的负面评价和打压，基本没有看到鼓励、支持和协同合作。

那接下来说《新闻编辑室》，《新闻编辑室》以一个虚构的电视台ACN为背景，讲述了身为这个电视台金牌节目主持人的男主和该节目以女主为首的制作团队的台前幕后的故事。首先，我必须说，相比《新闻女王》，我认为《新闻编辑室》是更加符合我预期的讲述新闻人和新闻行业的职业剧，同时，也是一部非常优秀的职业剧。但是，你也许注意到，我在题目中使用了“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并且还打上了双引号，这部十年前的剧集，放在当下，其中必然有很多不合时宜的内容，然而，这部剧集中，我个人认为有很多内容，比如“真正的新闻”、”专业素养“、”媒体的责任“等等，是放到现在都不会过时的，甚至是稀缺的。

首先，就剧中展现的各种新闻事件，除非一些引起轰动的世界新闻，比如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这些，我对剧中大部分新闻事件都没什么了解，因此看得很晦涩。更加重要的是，《新闻编辑室》是一部美剧，生产在一个经济、政治、文化等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中，因此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大部分时候是很难有同理心的，比如两党之争、种族歧视、击毙本拉登等等，但这些不影响我看懂一个电视台的金牌节目是如何产生和制作的、不同角色的个体是如何互相协同合作以及真正的新闻究竟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在任何新闻或媒体机构工作过，唯一跟记者有关系，还是大学的时候，稀里糊涂进入了校报，成为了一名校园记者，跑跑学校内发生的各种活动，也没正经做过采访，但是这段经历却让我记住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句话和记者是“无冕之王”。等我大学毕业后，也的确是真实经历过一段新闻媒体的黄金时代，也被激励着找了不少相关的书来看，我个人对于新闻媒体的很多价值观都形成于那个时期。只是，我们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非常迅速，甚至是摧枯拉朽的新闻媒体转型，基于互联网的网络平台成为了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渠道，从前那种自上而下中心化的传播链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去中心化网络状的传播链条，纸媒没落、流量为王、每个人都有可能通过自媒体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关于新闻媒体价值观的巨大转变。

张雪峰关于报考新闻专业的内容占据了微博的热搜榜，随后各大院校新闻专业录取率的下降似乎也进一步证明了张雪峰所说的内容没有错误。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中国，上半年有一堂课，请了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方可成来给我们做讲座，他提到放眼全球，整个新闻媒体的发展前景都不是很乐观，新闻或者做新闻正在变成一件越来越没有空间的事情。

《新闻编辑室》的第三季也出现了关于这种趋势变化的大幅描写，第三季的上映时间是2014年，那个时候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体平台兴起和流行，对于主角们所处的传统电视台做新闻产生了很大的冲击。首先，很多突发事件的信息率先在这些社交媒体上传和更新，作为电视台，要如何看待这些新型的类似信源的内容？以及，当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获取信息时，电视台又要如何选择报道的新闻内容，是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热点事件？还是认为大家应该知道但没那么多人关心的事情？以及电视台要如何去留住观众，保持收视率和盈利？在第三季中 ，能够看到新媒体和传统新闻媒体之间的巨大冲突，以及在这样的冲突中，又如何坚守新闻的理想。

说到新闻理想，豆瓣上有一些评论说《新闻编辑室》是非常理想主义的，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看完这三季的内容，我也会有类似的感受，查理作为ACN的管理者，是他顶住了母公司对于盈利、收视率的压力，为男主和制作团队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主角和制作团队们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实现心中的新闻理想，并且坚信自己制作出来的新闻能够真正地促进社会的发展。就像前面提到，整个全球的新闻媒体环境都不乐观，作为新闻媒体非常发达的美国来说，也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基于这个点来看，我就会想，《新闻编辑室》也的确是有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剧集中是新闻人熟悉又渴望的曾经的黄金时代，没有人清楚新闻媒体未来的走向，而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通过这样的一部剧集来缅怀过去，也希望剧集中传达出来的新闻理想，能安慰致敬还坚守在行业中的人，能激发鼓励仍旧愿意投入其中的人，虽然前路未明，充满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新闻编辑室》里有很多的细节令我感动。先说性别这一块，在《新闻编辑室》这部剧的职场环境中，女性并不是一个很特别的性别，在工作中，基本上没有性别之分，不管男女，专业是最重要的，这部剧的女性们在工作上没有互相撕扯，都是在就事论事讨论。剧中的一个财经女主播的裸照被前男友上传到网络，剧中的男性角色，没有一个是猎奇、羞辱和责怪女主播的，而是在想要怎么支持和帮助她。在这样的支持性环境中，女主播从一开始的害怕伤心自责到冲进前男友办公室给了他两拳来表达愤怒以及向他人展示错的是前男友而不是她。《新闻编辑室》这部剧的女性角色很多，都各有特点，展现了非常令人舒服的女性互动。另外就是剧中展现的职场文化，在《新闻编辑室》中，有各种身处不同阶级、不同岗位、不同经验的角色，比如查理这样的高级管理层、把握公司的整体方向；男主和女主这样有非常丰富实操经验的专业人士；以及刚刚大学毕业入职没多久缺乏经验的年轻人等，不同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协同合作，经验丰富、年长的人积极地支持和提携年轻人，而年轻的人也会为自己放下的错误去承担责任并且更加努力去学习和成长，这怎么也比一个要下跪的职场好太多了吧。

《新闻编辑室》中出现了《唐吉坷德》这本书的画面，很多人印象中，唐吉坷德就是一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悲剧角色，也会有人用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来形容唐吉坷德。理想主义或理想主义者现如今已然成为了具有贬义和嘲讽的词语，我过往有过不少次真实的经历，每每跟别人说起一些有关社会议题的话题时，总会有人立马摇头说，你这样想、那样想都太理想主义了，一点都不现实，做人要现实一点，很多事情你改变不了，也是无力改变的。

面对如此情景，我以前常常会感到愤怒，会当面回怼过去：你什么都没有做，你连做一下都不愿意，就下意识觉得什么都无法改变！你不仅自己不去做，还让别人也不要做，社会上正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才什么改变都不会发生！现在的我则不会这么做了，经过过去几年的经历，我理解了这是一种社会现状和整体氛围，我们共同度过了消耗身心的几年，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生存是当下的第一要务，比起理想，每日的吃喝拉撒才是更为真实和贴切的可以抓住的生活本质，在已经很劳累的日常中，《新闻女王》这种一集有七八个冲突点和反转的剧集是更加适合当下语境的文化产品，不需要复杂、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思辨、只需要爽就可以，就像刷到停不下来的短视频，每一个短短十几秒的视频都是情绪拉到最满、愉悦感达到顶峰的，因为只有这样，生活的苦就不会是每时每刻的，在短暂的甜蜜乌托邦中，能够恍然生出，日子也许也还过得下去的踏实感。

在《新闻编辑室》第三季中，为男女主角们营造了一个可以实现新闻理想小世界的查理因为突发心脏病而去世，女主接任了查理的岗位，成为了下一个唐吉坷德，而其他人则在不断被各种外界情况影响的情况下，继续在这个小世界，甚至去往了其他的小世界，继续实践着所坚定的新闻理想。虽前路不明，他们没有犹豫，就只是先去做着。

冬天寒冷而漫长，我们不如也先去做着看看，毕竟，化雪后，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