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共犯》讀後感

記得陳雪在臉書上說過，每次她完成一部小說之後，就會寫一篇長長的散文，像是轉換心情或作業系統，而我總是看到那些書寫她生活和心情的日常，沒有真正讀過她的小說。我喜歡她白描她跟阿早相處的那些細節，簡簡單單，像是鉛筆素描，又像是一張拍立得照片，不是精心設計過光影色調背景音樂的電影鏡頭，就是一睜開眼就看到的視野。那種構圖你可能習以為常，但在陳雪寫過以後，才擰出蘊含在其中的情感。生活、生命、情緒起伏，不都是如此嗎？一旦深陷其中，看來不慍不火，其實暗潮洶湧，作家的筆和眼睛是鋒利的刀刃，劃開最關鍵的節點。

讀「親愛的共犯」也是如此，這是一部犯罪推理小說，也是一部人性報導文學。一起豪門的綁票勒贖案，線索兜兜轉轉，牽扯回多年前的一間育幼院，被龐大洪流淹沒的微弱呼聲和絕望，不管是豪門內的黑暗秘密，還是院童的惡夢，都是一樣的揮之不去，彷彿埋進肌理和血液，成為生命。

你有過什麼樣的夢魘嗎？不是想像出來的，而是真實存在你的成長過程中，讓你身體疼痛受傷，心靈顫抖驚惶，流血留疤，從此成為一個看不見的牢籠，或是懸吊著木偶四肢的線，操控著你，而你甚至不自知。

而最巨大的痛苦就是，當那些傷害的原因是愛。他們說因為愛你，所以欺騙你、傷害你，把你弄壞，把你推開，把你丟掉，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一開始你很混亂，質疑到底那一個場景是夢？但到最後你自己也信了，這是你的錯，你不應該。

所以應該最溫暖有愛的家，變成了地獄。出生的家你無法選擇，但你自己建立的家呢？

崔牧芸就這樣，快要瘋了。

曾經熱烈追求愛慕自己的人，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惡魔？他為我打造天堂，後來卻把我打進了醫院，應該是最愛我的家人，沒有一個支持我，姻親或血親都是，反而是已經被我塵封起來的過去的萍水相逢的朋友，他們義無反顧地與我手牽手走進地獄。

什麼是愛呢？手足之情、男女之情、家人之情，沒有原因的情感都有著巨大的力量，或許能夠在事後用一個場景賦予一條意義，解釋情之所起，但愛其實就是一個決定，一個動詞，而不是一種感覺；愛就是愛了，到你下定決心結束之前，都不會停止。

所以什麼又是不愛或者恨？張鎮東是因為不愛崔牧芸了才打她的嗎？我想不是，否則他不會在打了她之後懊惱懺悔，跪求她原諒。他仍然愛，只是在那個瞬間他把自己放在愛的前面，而他的愛太大，讓他看不見崔牧芸了，他只看到自己了，而或許他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愛著他自己，相比於陳高歌、林曉峰和李安妮的守護，張鎮東那樣能化為物質的愛，脆弱虛空，甚至當他成為受害者，都不能讓人同情。

而加害者又該如何定罪呢？對於一心破案的周小詠來說，這不是她該煩惱的，卻又是她最掛心的。她同情那些所謂的加害者，因為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個人，讓他們成為修羅的，是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不是因為逞一時之快而出手傷人，而是因為痛太大了，所以看不到自己了。

讀的時候我想到了好幾部作品，《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白夜行》、《為了N》、《暗社工》，但最後我卻想起了一部電影，《金福南殺人事件始末》，而我久久不能自己。

當一個人不停被抹煞自我，最後就可能泯滅人性，但誰都有理由，因為在他的世界裡，他永遠是對的，因此這個世界其實沒有道理，就像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