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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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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島是一種需要

荷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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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八月的時候,港府向港九小輪提供補貼,添置了幾艘新船.除了空間更大更闊,洗手間數量翻了一番外,最大的不同就是新船在設計上取消了二樓的室外座位.很多島民,包括我在內,都有些氣鼓鼓的,覺得跟用之不盡的洗手間相比,我們還是更喜歡開門到室外去吹吹風,哪怕有時風浪太大,整個人可能會被吹下海.

在室外吹風多舒服啊!緊趕慢趕,終於在閘口關閉前一秒衝刺到了碼頭,拍卡,在船員意味深長的表情中踏上跳板,上樓,開門,在靠欄桿的座位躺倒的那一刻,整個人從大腦到腳跟都得到了極大的放鬆,緊接著汽笛長鳴,碼頭船員一聲吆喝,手臂那麼粗的纜繩就被拋到了船頭,麻利地系纜,小輪緩緩倒退出港口,與高聳入天的國際金融中心拜拜,掉頭,加速,我們就變成維港裡數不清的風景的一部分,自己和別人互相看著,各自在各自的眼裡都是一幅畫.

海是無垠的.船是我們唯一寄身的載體.無論是在盛夏有些焗熱的晚風中,還是十一月逐漸涼下來的日子,我都沈迷於目送那些岸上的風景.如果是在下午三點半左右,那時的太陽剛剛褪去正午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熱,卻仍有足夠的熱力普照;也因為時間尚早,船尾擠滿了剛放學的小學生和趕晚的遊客,就在一片鬧哄哄中小輪啟航,午後的陽光打在維港兩岸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廈上,金燦燦的.滿吸一口煦暖的海風,看船繞過西環的鐘聲泳棚向大海深處駛去,兩岸高樓盡數被拋在身後,目之所及盡是金光閃閃的大海,就容易生發出無限蓬勃的希望來,仿彿一切的生活都是可能的.而如果是在兩個小時後的下午五點半,此時已顯頹勢的太陽會在西營盤一帶的高樓略作停留,從海面上望過去,所有的建築都泛著一層柔柔的玫紅色.隨著太陽沈入大嶼山的懷抱,暮色漸濃,晚風帶來涼意,也許是為了與這種淡淡的淒清相抗衡,岸上的燈亮了,一盞,兩盞,三四五六七八...直到整個港島從中環碼頭直到薄扶林,全部都亮起了一盞一盞的燈光,夜越深,光越亮,一棟又一棟,變成傳說中的「鉆石樓」,閃閃發光.還有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霓虹燈,從山頂一直到海邊,明明好像在天上那麽高,卻又柔柔地映在海裏招搖.

那麽美麗的東西,卻註定要被我們拋在身後,只因為我們要回到自己的島.島當然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它偏偏和這個世界的其他部份有著一段距離,不長也不短,還需要乘搭渡輪這種交通工具.當一個人被世界嚴嚴實實地包圍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踏上船的那一刻,心頭的種種仿佛像一堆衣服,一件一件地被脫下來扔到大海裏.而反過來,當我們在島上搭船前往這個世界的其他部份,心中又再一次裝滿了對這個世界各種各樣的期待,因為無論怎樣孤高自足,安於一隅,我們總是想要參與到更多更精彩的事情裏,也總是想認識更多更精彩的人類.穿上衣服就和脫下衣服一樣自然.島民們總是無可逃避地在回歸與離開之間忙碌,飛跑著趕船的樣子總有些狼狽,卻未嘗不是一種必要.

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大概我們所需要的,比我們知道的,還要更長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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